乡间小路泥泞不堪,将近日落时分,更是不好走,却有那么二人如履平地,前后间隔半米,头一位着中山便服,头顶以老桃木作发簪,是一位面相不差的年轻人,后者服饰全黑,戴着黑色头套,连皮肤也没有露出半分。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不停歇走了半天,始终保持这般局面,年轻人心中早有定论,他怕是要折在此地。
事情当从午时说起,年轻人,叫做杨乾仪,深入附近大山,收集当地村寨的民俗资料,虽然是大山,倒也有条大路直通,眼下此路走尽,换了条没遇见过的无名小路,在山间兜兜转转,更奇怪的是身后怪人,在正午后突然出现,跟到了现在。
日落之后,此事难以善了,那黑衣人杀气愈来愈重,他在听脚步声,一旦杨乾仪分心,足下劲力稍乱,鞋底带起湿泥,踏步时就会有响动,可惜杨乾仪心情平和,他不怕黑衣人,但又感觉不妥,无法言明。
左脚迈出,却以右脚掌尖支撑,旋过身来,随即踢腿蹬去,杨乾仪先发制人,后者侧身勾手,顺着鞋面,强拉对方,本意是让杨乾仪失去重心,不想他右脚在地上一蹬,又在半空蓄力,二连踢直指,胸膛,鼻梁。
黑衣人左手挡右脚,却是差了一筹,虽全部护住,可掌心手肘同时震颤,杨乾仪这力道不轻,若他是天生巨力,或可追击钳住,届时握持脚踝往地猛砸,定能获胜,可惜照面过后,黑衣人落于下风。
杨乾仪摆脱对方后,一个后翻稳妥落地,黑衣人挥拳再来,此间并无他人他事可分心,况且二人水平差距不大,着实苦战。自日落西山起,天空尚留最后一抹红霞,光线亦是暗沉,待三个小时后,杨乾仪堪堪锤倒敌人,掐紧对方脖颈。
生死激斗,杨乾仪真当后怕,此人手段不似古武流派,肘击膝击,也能柔道打法,不惧疼痛,打不过也要打,就算被打败也要打。
身无好皮的杨乾仪用尽最后气力,要了断此人,虽然到现在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他恐惧渐重,原来打斗不曾分心留意,刚才无意瞥见天色,没有改变,莫不是。
随着黑衣人停下挣扎,杨乾仪连扯他头套的想法也没有,慌忙起身,想逃离这里,初闻轰隆一声,前音就裂了耳膜,白光乍现,眼前万物失色,唯留黑白,光影流转,便分不清哪是黑的,哪是白的,两者并无界限。
不可闻,不可见。
黑色天雷打在了他们身上。
许久后,杨乾仪惊醒。
呼哧喘气,大致检查片刻,他怎会睡在自家被褥里,除了冷汗浸湿衣被,没有别的情况,但随即,手机上的日期提醒他,大约,这是半年前。
时间跨度巨大,可周围人和事没有值得疑虑的地方,杨乾仪不想重复过去,而是推掉多余安排,专心修炼。待期限临近,动身去往一地,乃是襄阳城旁的真武山。
黑色天雷令杨乾仪每每回想,都落了个口吐鲜血的境遇,隐约猜测是场劫难,可他仍不得关键,也是,前因后果一概不知,如何破解,那只好爬去真武大殿,求祂老人家庇护。
九十年代,物质虽然不甚丰富,可偌大座山,有仙则灵,人们信则有,不信也无碍前来观瞻游玩,所以山路难行,杨乾仪倒不孤独,细心观察,往来游客不像黑衣人。
走走停停,沿着登山石阶到了一处偏殿,许是临近响午,人数少了一茬,他们不愿意头顶烈日,或是找处阴凉地歇息,赏景吃饭,或是见爬不到顶,又转身下山。
杨乾仪来了兴致,走进打量,台上摆着龟蛇二将,思索片刻,从背后布袋抽出香火,诚信供奉。
“弟子杨乾仪,恐于未知劫难,此来求取真武大帝庇佑,指引一线生机,些许香火添上,恳请二位神将……”
话没说完,几支香拦腰折断,非是外力所为,是那神将警示,不再客套,杨乾仪夺门而逃,他险些忘记了,怎会如此,昨夜还缜密筹划过,务必中午前进入道观主殿。
喘息着粗气,杨乾仪不知走过多少石阶,猛的,前路靠山一侧蹿出黑影,抬腿快如皮鞭,一记甩中胸口,后者抓紧防护铁索,身下便是山谷,临在半空,原来那危机,悄然间便已降临。
黑衣人歇了一口气,左脚站定,右脚再踢铁索,杨乾仪转动身子,他先是被踹出山路,仅用右手死死拉住铁索,再无支撑,此刻勉强换到左手,岂料黑衣人不想踢他的手,目标却是踢断锁链。
拳头般粗细的铁索,风吹日晒,可也不是容易切开的,此刻被踢断,杨乾仪坠下半米,若对方再去踢连接锁链的铁柱,他死路一条。
所幸黑衣人先机用尽,没法立刻续上,之前攻势可谓暴雨连珠,猝不及防,眼瞧手中铁索快要绷直,杨乾仪一脚踩在山体,崖边不全是石头,还有松软土壤作缓冲,全力甩动铁索。
连续两次抽击,先是让铁索与铁柱断开,第二次的力道随锁链自下而上扩散开,它舞动着,仿若蟒蛇附体,一圈绕在了黑衣人的脖颈,那黑衣人确实跑来要踢断铁柱,此刻杨乾仪停止下坠。
哈,那黑衣人成了顶替品,虽有运气成分,可杨乾仪总算换了一口气。
另一边,黑衣人弯腰撕扯绕脖铁索,虽然头套戴着看不出,想来也是脸色涨红,逼着一口气。人体腿的力量先天强于手臂,黑衣人能踢断铁索,却撕不开它,何况吊着百二十斤重的杨乾仪,分去了他大部分力气对抗,再有几分钟,支撑不住,两人一同摔下去,谁生谁死真不一定啊。
失去先机,靠奇招搬回劣势,杨乾仪仍是不敢大意,将心比心,谁也不愿同归于尽,他相信黑衣人必定有办法破局,果不其然,对方扎下马步,右手拉住一段锁链,腾出左手慢慢拆解脖子处的铁链。
杨乾仪丝毫不客气,手脚并用,借助铁索与崖壁,一路攀爬而上,也不怕力量大了拽下黑衣人,如此过去十几秒,对生死边缘的双方却也漫长。
黑衣人踩向扒在路边的手背,杨乾仪双手紧抓,两脚一蹬,却是凌空后翻,半径过大,哪怕黑衣人及时改换踢腿,也够不到,对了,那黑衣人个子矮了杨乾仪一个头,莫不是东亚人。
且不去管这些,再看杨乾仪落地前转过身子,双拳抗飞踢,失去重心,索性倒立着双手撑地,以腿架拳,来回周转腾挪,黑衣人攻势猛烈,全被架招接住,杨乾仪死死守住,不留破绽。
许是寻常拳脚套路无用,黑衣人再用肘击,杨乾仪小心拉开距离,还需防他下路时不时踹你,利索取下布袋,其中香火早就粉碎,抖开后一抻,便是四四方方的布,结实耐用。
以布绕臂,乱他肘击,沾衣十八,避其腿法。
这般浑打下去,与泼皮无异,最后双双滑落石阶,其中杨乾仪被踹中一脚,滚过山路转角,啪的掉落下方平地,吐血起身,眼前偌大主殿虚影交叠,他虽然摔的不轻,可也抱着执念,亦是求生念头,奔跑而去。
百米,五十米,十米……
愈是追求,求而不得才最痛楚,黑衣人猛砸着脊背,要断他脊骨,杨乾仪挣扎扭头,黑衣人压制不住,撕裂了中山装,这才发现对方的怒目,随即便是快过一步的手刀,杨乾仪挥掌掠过,碎了他喉骨,臂弯顺势回转,牢牢劈在黑衣人的胸口。
至于那结果,黑雷如期而至。
真武大殿的光芒慢了一丝,仅挽留了地上的纽扣,那是中山装上的一枚,证明他曾来过。
过了一会,一位精神奕奕的阿姨走来,精明的捡起,又偷偷藏下,暗自盘算着,添补在自家哪位衣袖上好呢,末了,总算嘀咕了一句公道话。
“热天过去了,怎么除了我外,没看到什么人影呢?”
看那杨乾仪,自梦中醒来,体态枯槁,仿若大病一场,他对了下时间,还是半年前,心下明白了两件事,必须要在干掉黑衣人的时候,留下体力挨过雷劫,不然就是轮回,可轮回也不是一趟趟无止境的,每次重新来过,都更加虚弱,迟早撑不过。
没得选,杨乾仪不是倔强之人,他虽不愿牵扯旁人进来,可以他的本事无法自救,倒在床上,闭目养神,细细思量脑海中涌出的每个名字。
数日后,在河北一处不知名的山沟内,杨乾仪登门拜访了一栋土房子,小老头开门后乐了,上下打量,开口奚落。
“我退休可有几年了,你今天上门,是来找我帮忙的?”
“不是,您老帮不了我,其间细节不必多言,也不要算卦,当是替我谋划出个奔头。”
闻得此言,老人终于让他进去,他退休前也是在道观工作,与杨乾仪的认识,要算到他的父辈,那会破旧立新,但也有反思,以及保护文化工作,其中全国道观典籍被集中整理过一次,查漏补缺,不少工作者都受益匪浅。
煤炉上的水壶在冒气,两人等水烧开泡茶,趁着这功夫,有一茬没一茬聊着,各自言语,过嘴而去的人名,就有好些名门宿佬,终归不合适的,非是其他原因,以杨乾仪的情况,那些大佬能解决,可他们没门路,余下的,倒也不是把握很大,担忧徒耗光阴。
老者踱步,直到水开一刻,杨乾仪正取下倒满两杯茶,他转身便要喝,轻轻吐气,将热茶吹成了凉饮,如此激动,看来是有了好去处。
“我要说的这人,目前无门无派,北方打听不到他,南方也要路子,却是在多年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南方,是什么归国华侨吗?”
杨乾仪好奇,那会有能力的人各自都有传承,单单冒出个隐市高人,不无这种可能,老者虽不清楚,只是写下了介绍信,封面地址在广东,随后把杨乾仪打发走。
听着懵懂的粤语,幸亏热心市民接连愿意带路,杨乾仪总算是在一众街道里,寻觅到了它,偏僻的居住在二楼,楼道的灯坏了,房门隐藏在黑暗里,扣开后,又是光明敞亮。
“您好,我是……我”
杨乾仪话没说完,眼前的中年男人抢过介绍信,戴起挂在脖子上的厚片眼镜,打开后扫了一眼,随即忙用白色短褂擦了擦汗,思绪万千,那是在上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
“你好,我看过介绍信了,不过里面言语不详尽,坐下细说吧!”
宽阔的坐塌临着窗台,开窗可见街道,正值早茶时间,楼下熙熙攘攘,凉风吹拂而过,别有一番生活气息。
杨乾仪大方坐下,面前总共二位,一者白色便衣的中年男人,精气神俱佳,这里是他的产业,男人外号“奇侠”,也是杨乾仪拜访求教的人,至于另外一人戴着墨镜,一套黑色绸缎衣裤,绘着些许白色卦纹,是他的朋友,为三人泡着功夫茶。
“我二人皆有手段傍身,是故无需多虑,说说你的故事。”
“好的,事情是这样的……”
待故事说尽,墨镜男的茶也做好了,奇侠微饮一口,还在思索,墨镜男推了一杯给杨乾仪,顺势笑了笑。
“你所说的话,确实匪夷所思,典籍中没有记载的前例,但你称为劫难的想法是对的。”
“生死有定数,常人能得一次机会,都该好好珍惜,起初我也不愿拖累旁人,可自救失败,只好厚颜来此。”
杨乾仪的话不无道理,正在此时,奇侠开口,为二人点明正解。
“事出有因,你却不必纠结,劫难来了,想办法渡过,世界自然大为不同,至于方法,不外呼自救与他助,其中后者会引入新的变数,其实是下策。”
因为杨乾仪两次都打败了黑衣人,只是死在雷劫下,所以重点在黑色天雷,传闻雷劫不是简单的落下一道闪电就结束了,当然也不是杨乾仪就地一滚能躲开就行了。
这也是杨乾仪不解的地方,自救,怎么才能避劫,且推迟到最后,它还是会来,更加恐怖,至于应劫,那是修炼不知道多少年的大佬才有几率渡过,他仅有半年时间。
“关键是时间,我确实想让你应劫,而不是逃避,所以半年时间,你的修为必须提高到那种程度,比我们都要厉害,才能有一线生机。”
奇侠看出了杨乾仪的心思,直言不讳,墨镜男也点点头,他们两个都有本事,可不是拿来应劫的,还不够份量啊,常人哪有大劫数值得天雷劈下,正派修行人更是小心翼翼,不会出错。
“先生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讲明,那半年时间,应该还有别的说法,请不要打哑谜了。”
“这事确实有说法,既然半年时间不够,你若能回到更早,足够你修炼有成呢?”
……
想到这里,中年男人脸色苍白,头痛欲裂,杨乾仪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他想上前扶住,可被蛮横推开。
记忆缺失太多,中年男人想不起后续的谈话,但是在杨乾仪上次离开前,意外被墙壁上摆放的摄像机照过,记录了这一刻,那是一件灵异物品,而墨镜男亦留下了一件精美青铜盒,照片就保存在里面。
恢复冷静后,中年男人冷笑,他曾疑惑,为何没见过照片中的另外二人,而且照片中的背景与他家大为不同,虽然此刻住所已是宽敞明亮,但与之相比天差地别,原来是如此。
既然想清楚奇侠的身份,中年男人有了抉择。
“杨乾仪,是你不是?”
“正是晚辈。”
杨乾仪见他恢复正常,小心回复,却是好奇,这信件对方也没拆开,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奇侠掐指一算。
“你需尽快去往港府,不必问我,机遇一到,你就清楚原因了。”
“租界?有些麻烦,要护照才能去,除非潜入。”
问题不大,杨乾仪追逃能力还是有的,可为什么去呢,好在奇侠约定了时间,届时他也会请到援兵一同前往,听这语气,杨乾仪又是一惊,反复几次思考,长叹一口气,辞别离去,匆匆赶赴港府。
在客人离去后,奇侠点燃了信件,他让杨乾仪去往港府,不是空口胡诌,而是他穷尽脑海,思索关于杨乾仪的一切事物后,只能联想到港府,其中推测,或许是杨乾仪在上次去后,发生了什么变故,乃至影响巨大,改变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