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月,转眼又是一百来天,随着白昼慢慢变短,气温渐渐回落,凉爽的轻风拂过林海,干燥的枯叶沙沙作响,草原上泛起片片金黄。
秋天了。
陈近之扒开一株红薯,六七个海碗大的红薯挤成一堆,捡取一个掂了掂,大约四五斤重,这三陇红薯至少七八百斤,运气好的话能上千斤。
产量比预想的高很多,这几陇红薯他种下去就没怎么操心过,丁点病虫害都没,就异世水土真是太给力了。
趁着天气晴好,他把地里的红薯都挖出来,蒸了些红薯干做零嘴,其它的全部藏进了红薯洞,主粮也算是有了着落。
油茶籽也可以采摘了,陈近之对这片油茶林早就垂涎欲滴,先前早就有心打理这里,但等他建完木屋又领养了两个小家伙,自身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一直耽误了下来。
这次正好,摘茶籽加上修茶林,双管齐下。于是挑上几幅箩筐,带上断离断牙,直奔油茶林而去。
油茶林面积相当宽,至少一两百亩,但挂果得可不怎么好,树上结得稀稀拉拉,不过数量不够,质量来凑,树上茶树果虽少,个头却有柑橘大。
陈近之先不忙上树采摘,他要先把树下杂生的灌丛都砍掉。工具还是斧头,五六斤的斧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像一把小刀。
灌丛低矮的虬枝十分繁茂,一棵紧挨着一棵,相互交缠在一起,枝丫上爬满了藤蔓,一片灌丛就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难度不小。
砍了根合适长短的木叉,叉开荆棘将灌丛从根部砍断后,再将其肢解成木条。
陈近之不紧不慢,把这个当做修行。
做人做事何尝不是这样,我们向着人生目标前进的时候,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干扰,它们往往以我们预想不到的方式出现,阻碍我们接近目标。
遇到困难和阻挠,难道就此放弃?那还有什么人生可言。陈近之不会让自己生出这种心态,否则在这异世独居这么久,困难早就把他逼到了绝路。
他心态摆得端正,先易后难,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灌木砍倒后,再剔除纠缠的枝丫藤蔓。
斧头上下翻飞,灌木次第倒下。
若有人在旁就会发现,他总是在最关键的位置下手,斫砍用力恰到好处,就像经过精确计算。灌木枝丫藤蔓,无论粗细大小,一斧下去统统迎刃而断。
木叉配合他的脚步,在最合适的位置将虬枝挡开,一片枝叶都不曾挂划到他身上,充满协调的美感。
一开始他还要观察和思考,慢慢眼前的灌木丛就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他只需要条件反射一样劈砍,游刃有余。
“技进乎道,艺可通神”,此刻的陈近之化身为解牛的庖丁,“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渐渐杂念弥消,初衷或忘,与山林融为一体,灌木形构与藤蔓牵连了然于胸,自然而然地避开油茶树,任由心底本能驱使他不停地挥动斧头。
他速度越来越快,斧刃起起落落间,往往只用最短的距离扬起蓄势,时而轻削一根细藤,时而重斫数处枝丫,砍下的荆条被他随手一扔,整整齐齐地堆作一处。
陈近之沉浸在这种忘我的状态里,从容不迫,无喜无悲。山间只闻他轻重缓急的劈砍切削声,充满美妙的韵律动感,不一会儿油茶林就空了一大片。
他对自身力量的运用和掌握又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这也是他这么多天坚持不懈地练习,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的结果。
十多天过去,油茶林已经被修理一空,摘回来的茶树果也被摊晒起来,等自然干裂后,就可以剥取油茶籽了进行榨油了。
秋天给陈近之带来了丰收的喜悦,同时也让他意识到冬天的脚步已经不远了。
借鉴以往的经验,这里的气候特征有明显的季节变换,远处高大的雪山常年积雪,盆地里针叶林遍布,冬天气温必然较低,甚至可能被冰雪覆盖。
现在的居住环境和食物储备已经足够了,然而保暖的被服却还没有着落。行李中没有过冬的衣物,现在虽然积攒了不少毛皮,但大多是鹿皮,并不适合用作裘皮。
独居世外,裘皮唯一的来源就是狩猎。
安置好两个小家伙,陈近之决定去上游猎羊,他早就发现上游有不少山羊活动的踪迹。
其实最好的目标是狼,但现在家里有了老白这条狼祖宗,不看僧面看佛面,万一惹了它不快,到时能不能和平共处就不好说了。
过了盐洞,顺着河流往上走。河边横七竖八的枯木比比皆是,被他运走的木材不足百一,看得陈近之阵阵心疼,这要是在原世界,倒卖这些木材都能发大财。
钱财乃身外之物,他并不想发财,纯粹是因为作为华夏子孙,身上有着几千年根深蒂固的血脉因子,舍不得东西,勤俭节约。
这个夏季河流水位并没有涨起来,这些树木被冲下上显然不是因为夏汛,至于是什么他不得而知。
远处的雪山鹤立鸡群孤独地直插云霄,陈近之往上走了十几里路也不见有临近的迹象,仍然远在天边。倒是山势起伏连绵起来,山高谷深。
一路未见任何猎物,但陈近之心里却不失望,反而更加兴奋起来。山羊山羊,山上的羊,路上偶尔能见到零星的足印和粪便,现在到了山区,猎物也不会太远了。
找了一条兽径离开河岸,临近爬上一座山头,这个山头正好是这一带的制高点,上面乱石嶙峋,植被很浅,视野非常开阔。
站在山顶巨石上极目远眺,雪山下好一片高山旷野,乱石孤树浅草,随着坡丘起伏不绝,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羊群!”远处的山坡上有斑斑白点在移动。
陈近之立即跳下巨石,向着对面飞奔。因为山势很大,虽然就在对面,但也有好几里路,这点动静并不会惊动对面的猎物。
羊群移动很快,当他到达对面时,羊群已经走远了,只有两只小羊在山脊线上游荡,但很快也消失在山坡背后。
尾随上去一看,只觉眼前突然一空,整座山头仿如被人劈成两半。一半直立,百丈峭壁直挂而下,一半斜立,巨岩龟裂布满裂缝,两边相夹形成一道尖锐的深谷,谷底漫延一两里长,犹如一张吞天巨口。
而那群羊,就三三两两地攀附在他脚下直立的峭壁上,领头的一只大公羊已经下到了谷底。
陈近之沿着山坡下到谷底,在崖上尚不知觉,近前才发现谷底乱石穿空,石柱林立,五六十度的斜岩坡上,一道道裂缝网状漫延,小的尺许来宽,大的有一米多宽,分割出无数黝黑的孔洞,幽深而且神秘。
羊群在峡谷正中的位置,陈近之往前走了一百来米,站在一处巨石上的头羊就发现了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又继续低头舔石头,连警告性的信号都没有发出。
“这些羊竟然不怕人。”
直线靠近会让羊群感到紧张,陈近之缓缓在岩坡上兜了个圈子,悄悄摸近一只离群的公羊,它长长的羊角就像两把弯刀,一身暗黄色的皮毛油光发亮,陈近之不禁暗赞“好皮毛”。
举弓瞄准,一箭正中肋间,公羊无声倒地,四周的羊群浑然不觉。
随着力量不断增长,这把弓在陈近之手里越来越像一把玩具,使用起来驾熟就轻,得心应手。
他继续寻找目标,如游荡于乱石中的幽灵,只找落单的公羊,转眼三箭出手,又是三只公羊。
现在手里剩下最后一支箭,距离头羊也越来越近。当他从岩石探出头来,头羊正高高地站在石头上望着他,终于警觉起来。
随着“咩”的一声,附近的羊群一只只抬起头,陈近之顿如千夫所指,不敢乱动了。
头羊发出警告后,一跃从石头上跳下,仰头向陈近之慢慢逼近。
很多人都认为野外的食草动物很温顺,其实不然。掠食动物见到不明生物,首先的反应是自己打不打得过,遇到不熟悉的先跑路再说。
但是食草动物就不一样,他们先考虑的是跑不跑得过,若是跑不过,那就上去干一架再说。
陈近之现在面临的就是后面这种情形,头羊不知到自己跑不跑得过眼前这个直立行走没有羽毛的怪物。
两百来斤的头羊逼近,陈近之倒不怕他,只是射击角度不太好,但他也不打算和这个家伙比拼蛮力,搭上最后一支箭,沉着瞄准。
弓臂张开就像两支长角,头羊大惊,感觉这个怪物的家伙什比自己长多了,原地突然弹起转身就跑,陈近之也在这一刻放开了弓弦。
“嘣——”
箭羽贴着头羊的下腹射了进去,没有一击致命。
头羊惨叫一声,挂着箭矢跌跌撞撞地朝峡谷另一头逃走了。羊群跟着一哄而散,陈近之连忙回到先前射杀的猎物旁,从尸体上拔出箭矢飞快地追了上去。
这么一耽误,头羊已经跑出了峡谷。
陈近之在乱石上倏忽起落,如履平地,几步跨出已是在百米开外,转瞬就到了谷口,头羊已经看不到踪影,但还有部分不明所以的羊群跟着它,目标很明显。
它已被重伤,急速奔跑会进一步扩大伤口,跑不远。陈近之虽然为了皮毛猎杀它,但也不是虐杀动物的变态狂,早点追上它,就能早点结束它的痛苦。
羊群现在非常惊慌,陈近之追得近了,它们就加速奔逃,路上不断有羊跑散,最后剩下两头健壮的公羊跟在头羊身后。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头羊一头扎进了一片树林,两头公羊总算认清形势,各自飞纵逃窜。
追了一阵,头羊终于体力耗尽,躺下不动了。陈近之上前一箭结束了它痛苦的死亡过程,这次狩猎终于结束了。
五头羊就是五张毛皮,这次收获不错,陈近之暗自高兴,扛起羊就往回赶。树林里安静异常,昏暗幽深。俗话讲逢林莫入,陈近之当然不愿多做停留。
没走几步,就闻身后哗啦啦响声大作。
转身一看,只见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蒲扇大的脚掌踩在地上咚咚作响,浑圆的头颅上一对浑圆的大耳,浑圆的小眼冒出缕缕凶光,张开獠牙巨口朝他猛扑过来。
熊!
陈近之连忙弃了羊,就地一滚闪在一旁。黑熊扑空,转身人立而起,愤怒地开声咆哮,看也不看地上的羊,径直又向他扑来。
站立的黑熊近四米多高,壮实的身躯像一堵墙,当它趴下前肢拍回地面,大地一阵震颤。
陈近之心里苦闷不已,乐极生悲,追羊追进了熊窝,不然它不会放着美味的食物不管,反而来袭击他这个入侵者。
黑熊飞速逼近,陈近之不断后退,后背突然一顶,一棵合抱大树挡住了退路,黑熊挥出巨掌,陈近之连忙矮身侧滚堪堪躲过,利爪划过树杆,发出牙酸的嘎啦一声,树干直接被撕碎了一半。
黑熊猛扑势大力沉,回转稍有停顿,陈近之抽出斧头,趁机照着熊头就是一斧。黑熊见势不妙,熊头猛然一收,斧刃贴着头皮削下一撮黑毛,硕大的熊头被削成了秃头。
陈近之心里暗道可惜,却不敢贪心,马上后撤,但黑熊来势更快,猛地一个转身,坚实的身躯重重地靠了过来,陈近之只觉自己迎面撞上一辆飞驰重卡,沛莫能御的巨力将他当场撞飞了出去。
不待陈近之落地,黑熊又追了上来。
飞出的陈近之紧紧抓住斧头,左手在地上一撑,一个鹞子翻身,双脚轻巧地落在地上,后退中玄之又玄地避开熊抱,顺手照着熊头又一斧。
铁斧劈落一半,陈近之感觉不对,情急之中拿反了斧头,由劈变成了敲。
“砰——”
一声闷响,斧背重重地敲在坚硬的颅骨上。黑熊晃了晃,一个踉跄看着就要倒下,效果出奇地好。
趁他病,要他命!陈近之提斧照着熊头便剁。
但熊不愧为熊之名,皮糙肉厚,耐力雄浑,转眼便醒转过来,不待斧头落实,起身就是一个熊扑。
陈近之这一斧本就收着力道,哪能置身险境让熊抱住,抽身顺势将斧刃点了下去,熊鼻上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黑熊吃痛,扑抱之势一滞,陈近之趁机闪身树后,拉开了距离。
见血的黑熊更加暴怒,猛然站起仰天长啸,声音震耳欲聋夹杂着阵阵恶臭,树后的陈近之差点窒息。
“他么的,搞生化攻击!”
陈近之两击得手,心里越来越敞亮,大家斗了一阵旗鼓相当,这熊又远不如老白那样不可战胜,就算打不过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他不知道的是这头熊可不是一般的熊,现在的它已经被彻底激怒,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陈近之且战且退,黑熊紧追不舍,往树林里越追越深。转眼大半天过去,黑熊头部伤痕累累,猩红一片狰狞异常。
陈近之遇到了来异世后最艰难的一战,他的衣服算是彻底报废,背包也被撕破,包里的食物干粮撒了一路,不知剩下多少,所幸他采取的是游击战法,并不与黑熊硬拼,这才没有受伤。
斗了这么久,他也认识到自己的致命劣势——武器太短了。斧柄只有一尺多长,对付身高体壮臂长的黑熊天然不足,得想办法换一把长武器。但黑熊穷追不舍,一直没有机会。
双方越斗越远,过了好几道山岗,来到一处山丘之下。山丘上是一道道两米来高的石坎,一级一级把山体分成数道阶梯,山上生长着一些笔直的小树,像是被弃置不久的梯田。
好机会!好地势!好树林!
陈近之心中大喜,将黑熊引到一棵大树旁隔开,左手在石坎边一挂,翻身就上了石坎。接着又上了一道石坎,坎边就长着一棵小臂粗的青冈木,树杆笔直少有枝丫。
黑熊虽然体型高大,但爬坎却没有陈近之麻溜,此刻正在第一道坎边蹬腿。一人一熊暂时分离,陈近之抓住机会将小树一斧砍断,再提起树杆一拉一扯,又一斧斜斜地削断了末梢,一根四米长的木矛到手了。
木矛在手,陈近之豪气顿生,这下不用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