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张公子要壶茉莉花”
…
“小路,帮郑先生把酒烫一下。”
…
“小路,给郝掌柜结一下帐。”
…
“小路,李师傅的皮蛋瘦肉粥好咧,你去厨房端出来。”
…
路毅在大堂被佟湘玉指挥的团团转,一个人身兼跑堂、打杂、账房三大要职。
没办法,今天书院放假,莫小贝要上特长班,‘琴棋书’三人抽不开身。
佟掌柜说得好,再苦不能苦孩子,而路毅已经不是孩子了;再穷不能穷教育,莫小贝却特别需要教育。
结果便是客栈的三个坑,只能靠路毅这一根萝卜来回跳了。
本来佟掌柜是打算自己亲自当萝卜的。结果在昨天晚上见识了所谓的CAD之后,她发觉可能还有更好的选择。
那时路毅很庆幸,他觉得自己脱离了苦海,却没有察觉‘琴棋书’三人那意味深长的表情。
等他明白过来,却是木已成舟了。他也不是没有挣扎,当是时…
“掌柜的,我还会别的!”
“哦,你还会啥?”
“数学,就是算术。”
“诶呀,那不用学,将来请个账房就行咧。”
“我还记得一些高中化学。”
“那是啥?”
“学了就能做炸药啥的。”
“你要是敢教这些,额就先炸死你!”
“别别别…呃,还有物理。”
“这又是个啥?”
“学通这个,未来飞天潜海都不是问题。”
“哦…照你这么说,额不如请位高僧教小贝《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啊?”
“你啊啥呀,这可比你那个什么物理强多了。学通咧,还能成佛嘞!”
…很显然,CAD的事已经让路毅失去了佟湘玉的信任。
……
“呦,小伙子手脚很麻利嘛!老白他们呢?都去哪了?”
邢捕头又来了,路毅总觉得老邢来同福客栈,比去衙门上班都勤快,也不知道图啥。
“别瞎想啊,诽谤公职人员可是要挨板子的!”
邢捕头这话说的路毅一惊,我不是心里嘀咕吗,难道不小心说出口了?
“没说出口,我看出来的。”说着老邢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就你那点小心思全写脸上了,我打眼一看就知道。”
“行咧,你一个老捕快就别逗他了。小路,忙你的去。”
看见佟掌柜过来,邢捕头笑着坐下,说道:“完了,待遇不如从前了,连口茶都不给喝了。”
“小路,给老邢沏壶茉莉花。行咧,茶给你准备了,省得你又在外面说额小气。”
“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编小话的人嘛。”
“嗯??”
“上次是一时不慎,说秃噜嘴了…又不是故意的。”
“好了,正是坐班的时辰,你跑额这来肯定是有事。什么事?说吧。”
“这个先不急,等我喝完茶的。老白他们呢?”
“他们在帮小贝寻找人生的起跑线。”
“啥起跑线?还用三个人找?”
“还不是之前你说滴,起跑线上没有额家小贝的身影!”
“哦。”
邢捕头拍了拍脑袋,看着较劲的佟掌柜,“你还惦记请客的事儿呢?图啥啊?”
“啥都不图,多学点没啥不好的。”
“这话没毛病,不过学归学,请客的事就免了吧。”
“那怎么成,好不容易学出点成绩,额还不能跟着风光一下咧?”
“花那老些银子,就为了风光一下。还是那句话,你图啥啊?”
“这话你咋不去问邱员外?许他可以请客,额就不行?”
“我问了,昨个晚上我问了整整一宿呢!”说着老邢打了个呵欠。
“咋回事?”
“邱员外昨天就被逮进去了。”
“啊?他犯啥事咧?”
“罪名还没定下来。”
“没定下来,你就把人抓咧?”
“他这个事情吧,有些复杂…邱员外家经营着好几个药铺,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佟湘玉连连点头。
“他不知道从哪弄了个方子,据说是治疗痛风有奇效,为此囤积了不少那个方子上的偏门药材。
按说咱们镇上有这个病的人也不少,可偏偏最近一段时间就是没人犯病。
药都压在手里卖不出去,资金周转不开,钱庄觉得他被人忽悠了不肯给他贷款。
结果,他脑袋一热就走了歪路。”
“走啥歪路咧?”
“还没听明白?他为啥要请客?你以为真是因为他儿子下赢了国手?不是!
他是为了让人去吃火锅。一听是免费火锅,镇上的人去了一大半。吃火锅容易引发痛风,这样一来他这药不就卖出去了?”
“额滴神啊,这是个啥主意嘛。为了挣钱先花钱,请那么多人吃免费火锅,还是鱼翅锅…”
“啥鱼翅锅…那么多人吃,那得多少鱼翅才够用?他要是有钱买那么多鱼翅,资金也就不会周转不开了。”
“那……”
“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羊肉锅,就有那么一锅鱼翅。在娄知县那桌,我运气好跟着蹭了几筷子。”
“哦…那你们为啥抓人家?虽然邱员外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可要是有人犯了痛风,也是因为贪小便宜,自找的嘛…
总不能,因为他说请鱼翅锅结果是羊肉锅,定他个诈骗罪吧?”
“要么我说这个事儿有些复杂呢。邱员外的现金流断了,手头活钱儿不多。去了那老些人,就算是只管顿羊肉锅,那也不少钱啊!
目前还不好判断是不是邱员外授意的,反正他手下的人也不知从哪弄回来几只瘟羊,宰了之后给客人们涮着吃了。
到了晚上,病倒了一大片!全都送十八里铺薛神医那挂急诊去了。现在他的案子,得等薛神医的报告送来才能定性。”
“咋定性?”
“如果只是上吐下泻,那就是民事纠纷,赔些汤药费、营养费啥的,私了就行;
如果运气不好,死了几个…就要负刑事责任了。”
“这么严重?”
“你以为呢!所以啊,闲着没事别瞎请客,弄不好就把自己请到衙门里去了。”
“好好好,额不请咧,不请咧!”
“好了,闲话说完了。接下来是正事,其实这事也和邱员外有关,因为昨天的‘瘟羊锅’事件。
娄知县下令要在全镇范围内进行一次食品安全调查,特别是酒楼、客栈,是调查的重点对象。”
“食品安全调查?”
“对,不过佟掌柜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个小组由我负责,我对咱们客栈的食品安全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除了我们小组外。还有一个‘食品卫生调查小组’,那个可不归我管。
你还是跟大嘴打个招呼,让他把厨房好好收拾收拾,泔水桶啥的都刷干净点!
不然回头给你贴一张停业整顿的通知,也够你受的。”
“额知道咧。老邢,你这就要走?不再坐坐了?”
“行了,我看你这也够忙的,我就不多待了。”
老邢说着起身正要离开,抬头看见路毅趴在柜台里清账,又喊了一句:“小子,别忘了。你还欠我顿酒呢!”
路毅听了二话不说,就在柜台里翻翻捡捡,寻摸出一小坛酒来,抛到邢捕头怀里,对他说:
“我现在口袋里只剩十几个大子儿了,付不起好席面,等我以后挣钱了再请你吃。不过酒你可以先喝着,老白说这是店里最好的酒!”
“路毅!那是额滴酒!”
眼看佟湘玉要去把酒拿回来,路毅连忙伸手扯她的衣袖,边扯边说:
“老邢你快跑!你跑了那酒才算我的,要是让掌柜的逮到,想喝酒你就得自己掏钱了!”
邢捕头听了这话,哈哈一笑,提腿撩衣来了个亮相,
“且阻她片刻,某家去也…”
……
“行咧,不要再扯咧,老邢已经没影咧,额也没打算追。”
“嘿嘿,掌柜的,对不住啊。”
“没啥对不住滴,酒钱从你今天的工钱里扣。”
“我今天还有工钱呢?”
“本来是有滴,而且是三薪。”
……
因受到‘瘟羊锅’的影响,书院假期被无限期推迟,具体什么时间开课等通知。
据老白猜测,若只是少了那么一两个人,不至于耽误教学;这一次,书院的夫子们十有八九是被团灭了。
郭芙蓉嘲讽,在生、义、鱼和熊掌这四个选项里,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鱼和熊掌,如果能把鱼换成鱼翅,那就更好了!
而吕秀才,只是嘀咕了几句有辱斯文之类,便继续给小贝讲棋谱,尽是些什么天地大同啊,珍珑棋局啊之类,直教人听得犯迷糊。
琴棋书三人组,依旧稳定的发挥着作用。不过经路毅观测,莫小贝已经有了气冲玄关、走火入魔的趋势,料想离她爆发的日子不远了。
不过,那终究是尚未发生的事。
眼下,为了应付即将面临的调查,同福客栈开始了大扫除行动,总共划分了三个区域:
一,佟湘玉的闺房(也不知道寡妇的房间还算不算闺房)由佟湘玉打扫;
二,厨房由李大嘴打扫;
三,其他由路毅打扫。
路毅:我抗议!佟湘玉:抗议无效…
路毅还是一个萝卜三个坑。
……
李大嘴去后院打水时,就见路毅站在水井旁,仰头望天。
大嘴走过去,也好奇的抬起头顺着路毅看的位置望去。过了半晌,路毅又低下头,趴在井沿上朝着井里看。大嘴不解,同样朝着井里看。
“大嘴?你干嘛呢?”
“哦,我、我来打桶水洗抹布。”
“你打吧,我回屋继续打扫卫生去。对了,厨房要是没水了,赶紧把水缸打满。不然,等下了雨后井水会有一股子土腥味。”
大嘴听了这句话,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晴空,然后表情楞楞的,也没回应。
路毅也不在意直接回屋了。
……
“我不学了!什么也不学了!你们都走!都走!”
一个女孩愤怒的吼声从后院传到了前厅,正在抹桌子的路毅听了,真是想老泪纵横一下。
苍天呐,你可算开眼了!
路毅扔下抹布就往后院跑,一道身影却比他还快,后发先至把他远远甩在后面。
掌柜的也会轻功?
不行,晚点再过去。小姑子老嫂子,针尖麦芒的,而且还是家庭教育这种外人不讨好问题,别为了图那点乐子,再惹得一身骚!划不来。
打定主意后,路毅放慢了速度,一步三摇的往后走,等他赶到时,双方已经进入了妥协阶段……
“额不管!琴、棋、书、画,你至少给额选一样!”
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佟掌柜的嘴里蹦出来的。
莫小贝也觉得,价格已经砍到了底线,“那…我选画画!”
佟湘玉看了看‘琴棋书’,又扫了一眼才进来的路毅,
“好!那额就请先生!请最好滴先生!”
……
众萝卜归位,同福客栈终于恢复了正常。
路毅再也不用沏着茶、温着酒的同时,给别人算折扣了。
现在的他只需要在别人内急的时候顶个班,或者是饭口客流量大的时候帮帮忙就行。
“掌柜的,你真就不再考虑考虑了?客栈转到我名下,就可以免税三年!省下来的这笔银子,我只抽四成,不算多吧!”
路毅吊儿郎当的靠在椅子上嗑瓜子,
“我是看在咱们是老相识的份儿上,才把机会留给你。钱掌柜私下里找我好几回了,我都没吐口。人家那铺子流水可比你多多了,而且许诺跟我对半分呢!”
佟湘玉正在跟吕秀才核账,听了这话,头都没抬,回应道:
“你倒是会耍花头!当心让邢捕头听见,把你拿到衙门里去!”
“嗨,你担心这事儿啊?我早就问过邢捕头了。当初落籍的时候,他还特意带我去找了户房管税收的文书。
人家说了,我那免税证明上加盖了知县的大印不说,还有六扇门录事的签押,只要不是直接拿出来卖钱,剩下的百无禁忌!”
“瞅把你给得意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滴是圣旨咧!”
“掌柜的你得信我,我不会坑你。说是管你要四成,其实真正落到我嘴里的也就两成,剩下两成是给邢捕头和户房文书的!他们敢拿这银子,就证明这事靠谱。”
“靠谱?这店是额当初变卖了一部分嫁妆才盘下来的,所以说这店就是额嫁妆的一部分。把它转给你?额是不是也要嫁给你?”
佟湘玉这话一说出口,路毅就觉得脖颈子凉飕飕的,他知道那是老白的目光。
堂堂的盗圣舍了前程、掰了兄弟,都没把这份嫁妆拿到手,他路毅又何德何能敢享此机缘?
“呵呵,此事就此揭过,当我没说!回头我还是跟钱掌柜合计合计吧。”
“你干啥去?额可提醒你,钱掌柜的银子可不好拿,当心烫了你滴爪子!”
“我去后院,看看小贝学画学的怎么样了。”
“等等额,额跟你一起去。”
……
“额滴神呀!这就是你俩一个下午的成果?”
佟掌柜看着脏兮兮的小贝和先生,以及摆在桌子上的四个泥人…实在是有些超出她的承受能力。
但这情绪却没有被先生和小贝察觉,先生反而兴致勃勃的比划着,
“这四只乌龟…”
“是忍者龟!”小贝纠正道。
“你说你说,”先生识趣的让开,让小贝来介绍,
“第一只呢,它使得是峨眉刺;在它旁边这只呢,使得是双刀;再旁边这只呢…”
“闭嘴!”
冰冷的训斥让小贝不敢再出声,佟掌柜扭过脸露出一丝苦笑,
“窦先生,额知道你是个好先生,但你这种教法,额确实不太明白…”
“我问你个问题啊,你说你为啥要让娃学画呢?”
“为咧…不要让她输在人生的起跑线上。”
“那起跑线在这儿,那目的地在哪儿呢?”
“这…额怎么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嘛。”
“既然都没有目的地,那设置起跑线还有啥意义呢!”
“啊?”
“我觉得,叫娃学东西可以,但首先要搞清楚为啥要学?如果是为了兴趣,为了陶冶情操那值得鼓励。但要是为了虚荣,为了跟人家比,那还不如不学呢。”
“那让孩子学点艺术总归是有好处滴吧。”
“额滴神啊,这些泥人儿还不够艺术!”
“额滴神呀,这就叫艺术?”
“你仔细看这些泥人。用心看,用心去感受…”
“感受?感受个啥嘛…”
“啧,你拿手摸,拿手摸…这四只乌龟是活的!”
“是忍者龟!”
“嘘…它们是有生命的啊,小贝用她的心和手,完成了一次杰出的艺术创作!”
佟湘玉怔怔看着那四个泥人,
“艺…术…诶?这只还笑着咧,确实挺好玩滴!”
“对嘛,不要因为玩儿,就对娃们明令禁止严防死堵,那只会扼杀娃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再说了,捏泥巴算玩儿,画画就不算玩儿了?”
佟湘玉若有所思,突然起身向屋外跑去。
“你干啥去?”不曾说话的路毅发问。
“挖泥巴!”说着佟湘玉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路毅,又补了一句,
“你去!”
“啊?”
“不然嘞?店里就你最闲!”
“行行行,我去我去。”
小贝在一旁跳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哪的泥最好。”
……
傍晚,天色阴沉,眼看暴雨将至。
佟湘玉担心的在大厅里转来转去,路毅小贝两个人跑出去一下午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由不得她不担心。
老白、秀才、小郭都在安慰她。唯李大嘴独自坐在一旁,时不时看看窗外密集的乌云,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就在这时,
“不好了不好了,我把小路哥给弄丢了。”
莫小贝哭着跑回了客栈,众人见她回来先是松了口气,听了她的话又紧张起来,佟湘玉扶住小贝问道:
“啥意思?啥叫把他弄丢咧?”
小贝哭哭啼啼的说:
“我和小路哥去翠微山挖泥巴,可到了翠微山之后,小路哥就变得很奇怪,老是往山上看。
后来他说他要上山,我就跟他一起去了,山上有个破寨子,他叫我在外面等着,然后就自己进去了。
没一会他出来后,就变得很兴奋,嘴里说着什么要发大财了之类的,然后、然后…”
众人问:“然后怎么了?”
小贝说:“然后他让我告诉你们说,过一阵子就会回来,就又钻进寨子里去了,我在外面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出来,就进去找他…他人就找不见了…呜…呜呜…”
听到这李大嘴拿在手里的水碗,啪的摔到了地上,跌了个粉碎。嘴里喃喃说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众人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李大嘴咽了口唾沫,说:
“小路他、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