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同福客栈?”
路毅独自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内心却是翻江倒海、天崩地裂、三体入侵、世界毁灭……
想他平平淡淡的二十二年生涯中,从昨晚到今晨发生的这一切,给他带来了人生中第二次强烈到窒息的冲击感!
而第一次,是发生在他小时候,于农村的牛圈旁,亲眼目睹了自家母牛产崽的全过程。
那不可描述的几小时,形成了一段持续长久,并且会随着成长带来的知识和了解,而不断加深固化的可怕回忆。
此后,路毅养成了一个,永远拒绝呆在牛屁股后面的奇怪习惯。
对于性情有些恬静的路毅来说,这两件事虽有本质的不同。但无疑都成功的挑动了他那不算敏感的粗壮神经。
简单的来说就是,码德,太刺激了!
……
砰砰砰!
老白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小兄弟!方便吗?我进来了?”
“呃…请进吧。”
老白推门而入,冲着坐在床上的路毅和善的笑了笑,把手里的衣服递了过去。
“天儿虽热,但你穿成这样也不方便出门。别刚从衙门出来,回头再因为有伤风化给你逮回去。这是我的一些旧衣裳,你别嫌弃。”
路毅手忙脚乱接过来,口中连连道谢,“怎么会,多谢…多谢兄台!”
路毅手里捧着衣裳,姿势别扭的抱拳致意。
“客气了不是,既然住下了,那就拿这儿当家!别见外。”
“多谢,多谢……”
“你先拾掇拾掇吧,等会早饭好了我直接在楼下招呼你一声,就不上来了。”
“可以可以,麻烦你了。”
“都说了,别见外。我先下楼了,你忙吧。”
“慢走啊…”
路毅目送老白推门离去,又看了看手里的衣裳,有些感叹,
“真是个热情的家伙!”
……
“真是个老实的家伙!”
楼下的白展堂坐在长桌前,给自己倒了碗水,对着众人继续说道:
“就那么一件我都打算扔了的破衣裳,他愣是搁那感谢了我半天。”
“那咋了,说不定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勤俭节约,这不挺正常的。”李大嘴如此说。
“你懂什么?土匪会绑穷人?他的外衣虽然让人给扒了,但他身上剩下的那两件,就那面料、那针脚,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说重点!”佟湘玉拍了拍桌子。
“老邢没说错,他没练过武,手上没有茧子而且四肢无力,怕是体力活都没干过,没威胁。”
“那就好,那就好,没威胁就好。”听了这话佟湘玉喜笑颜开,
“既然没威胁那就是财神爷了,大家伙要好好招待他,毕竟人家刚刚遭了难,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候,展堂!”
“在呢在呢。”
“为这事儿,你搭进去了一件衣裳,回头去八里庄自己选料做身新的。记得开票,到时候找衙门报销。”
老白俩手一拍,“得嘞,就等这句话呢!”
佟湘玉眼神示意老白可以退下了,然后又对大嘴说道:
“路小哥受了惊吓,最近天气又热的很,咱们的粗茶淡饭他怕是吃不下。大嘴啊,这几天把咱们的伙食标准提一提,做些可口的。缺了什么就出去买!”
“明白,那什么,早饭大伙儿就先对付一口。等中午,中午哦!”李大嘴扭身就走了。
“你俩也别愣着啦,该干啥干啥吧!”
冲着秀才芙蓉说完,佟掌柜欢快地摇着小团扇起身离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
先是穿上一件茶色斜襟长衫,然后用白色的像是护臂的东西收束住了衣袖,最后在外面又套了件白色无袖外衣,外衣的衣襟处还坠着黑色的……
“这是…流苏?”
路毅扎紧了腰带,顺手揪了揪那些黑色的穗穗儿,有些无语。
衣服不算合身,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看来白展堂比自己壮实的多。不过无所谓了,有了这身皮,他路毅也算是个正经的古人了!
正感叹着,就听得白展堂在楼下高喊:“小兄弟!下来吃饭了~”
“这就来!”
路毅下意识的又理了理衣服,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和他们比,你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不要慌!
长桌上摆着几碟小咸菜,一盘子馒头和一盆白粥,佟湘玉居于主位,众人分坐两边,一起抬头看着下楼的路毅。
看着看着,秀才突然开始摇头晃脑,吟哦有声,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而其他人,则是一副想笑,偏又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原来路毅下楼时,体态动作稍稍有些扭捏,兼之衣摆飘忽之际,两条光溜溜的毛腿若隐若现…颇有几分春光乍漏、媚视烟行的滋味。
衣服是老白的,终是他先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带的众人哄堂大笑,看着懵圈的路毅,老白用力的砸了砸脑袋说:
“兄弟,怪我了,光想着拿上衣,忘了……哈哈哈”
“行咧行咧,都…都不要笑咧!”
佟湘玉努力的控制着嘴角不要上扬,同时呵斥众人,
“有甚好笑嘀?一点同情心都莫有,路小哥快下来坐,回头让展堂给你量量尺寸,找人给你做几条裤子。”
经众人这一番取笑,路毅虽感无奈,但心里却似放下了一些东西,不复之前的腼腆。
大大方方的走完了余下的楼梯,落座前还学着影视剧里的样子,用手一撩衣裳前摆,架了个二郎腿。
“那就麻烦掌柜的和白大哥了。除了裤子,还有鞋袜。”
路毅说着翘了翘脚,人字拖跟着悠悠哒哒的晃动。
一边的秀才见此显得十分惊讶,说道:
“兄台倒是一派魏晋名士之风啊。这是木屐?样式倒是蛮新奇的,所用之料也是前所未见。”
路毅对着吕秀才拱了拱手,回应道:
“哈哈,先生之赞路某愧不敢当。魏晋风流路某也是心向往之,可惜往事越千年,心中虽爱却不能至…这双…嗯…‘木屐’是我家乡所产,先生若是喜欢便拿去。可惜在下如今遭逢巨变流落至此,也不知能不能回得去了,不然定送先生一双新的。”
“这个,无功不受禄。吕某岂能夺他人之好?兄台亦无须忧虑,正所谓福祸相依、否极泰来。兄台遇此大难却可全身而退,足见天道昭昭、善恶有报!切不可忧思伤神啊。”
“吕兄说的是极,此一番多得贵人相助,不至丢了性命,确不可再得陇望蜀了。今得吕兄开导,实为路某之幸。这‘木屐’吕兄切勿推脱……”
“哎呀,你我一见如故,些许交谈何言开导?贤弟太客气了,愚兄受之有愧啊……”
路毅和秀才你来我往,一双人字拖推来送去。
郭芙蓉在一旁听得直迷糊,朝着老白问道:“他俩这是在干嘛呢?这说的是人话嘛?”
老白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眼若有所思,回答道:“我就说之前怎么觉得,这家伙这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似的,这不就又是一个吕秀才吗!”
李大嘴看得直撇嘴,“你俩有完没完了?不就一双破鞋吗?”
路毅笑笑没说话,吕秀才不干了,“你懂什么?想那魏晋风流,广袖高冠…”
“行咧行咧,再风流也不能当饭吃,赶紧吃饭,粥都凉咧!”
……
早餐毕,客栈众人收拾着准备营业,路毅则是打了个招呼上楼休息。
自打昨晚,神奇的穿越到土匪的牢房后,紧接着就被冲进来的人带到了衙门,然后就是整整一晚的排队、询问、签字、画押……一碗热粥下肚,困意便止不住的翻涌上来。
路毅躺在床上,回想着发生的种种,最终带着奇怪的感受陷入了沉睡。他既期望醒来后看到的会是熟悉的一切,又莫名的盼望着一切都不要改变。
……
“行了,就住这吧。老规矩,别露了马脚!”
一个背负双刀的靓丽姑娘站在同福客栈的大门前,嘱咐着身边的老汉。
“您看看,是不是把这几日的银子,先结一下?”
老汉放下手中的大箱子,冲着双刀姑娘谄媚的笑着。
“急什么急?你都跟我一年了,我短过你一文钱吗。诶!来人了来人了,调整一下!”
老白走出来,人未至声先到,
“两位客官,您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双刀姑娘伸手轻轻挽着老头,撒娇的说:“爹,我们就住这吧!”
本来有些猥琐的老头,转眼变成了睿智和蔼的老者,拍拍双刀姑娘的胳膊,说:“好好好!就住这。小二,给我们开间上房,把这箱子也搬进来。”
“好嘞,两位,里边请,上房一间。”
交代郭芙蓉带着两人上楼,老白转身去搬门口的大箱子。
“呵,够沉的!”
才迈进客栈一只脚,就见李大嘴挎着个菜篮子,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门口,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楼梯。
“嘿,干嘛呢你?别挡道!”
“啊?老白啊。”
大嘴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白展堂就问:“你刚才听没听见?”
“听见什么?”
“嘿嘿,没什么没什么,那个我买菜去了啊,嘿嘿嘿!”
白展堂抱着箱子,眼看李大嘴甩着个菜篮子,又跑又蹦连唱带跳的离去。
“这人?这不有病嘛。”
……
太阳渐升到天中,七侠镇也到了一天最具活力的时刻。不知为何,同福客栈今日的生意却比以往差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黑风寨被剿灭了有关。
“当然有关系了。”
白展堂抄起碗来喝了口水,继续对众人说:
“土匪是什么人?你觉得他们会存钱吗?人家挣了银子就得赶紧花出去。这可是他们那些钱没花完脑袋就被砍了的倒霉前辈,留下来的宝贵经验!”
“那也没花到咱们店里啊。”郭芙蓉有些奇怪。
“这你就不懂了,土匪不是地主老财,就是花钱也不会买房置地,而是吃喝嫖赌!上哪吃喝?去哪嫖赌?附近的州县都被他们祸祸了,就只剩下七侠镇这一片了。你想想他们抢了多少银子?这些银子花出去,镇子上凡是和奢侈消费有关的行当得挣多少钱?你们就没发现这小半年来,咱们七侠镇繁荣的有些不像话了么?土匪把银子都花了,镇上的人兜里自然就富裕了,咱这的生意可不是蒸蒸日上?”
郭芙蓉听完,细琢磨了一下,乐呵呵的说:“有道理!这么说这帮土匪也算是干了件好事!”
佟湘玉听得翻白眼,没好气的说:
“好事?你觉得这是好事?都说了这附近的州县已经被抢了个遍,你觉得土匪要是把银子花光了,接下来会抢哪?之前人家看不上眼是因为咱们七侠镇穷!现在都富的流油了,正是下刀子滴好时候。”
老白好整以暇的喝完水,对郭芙蓉说:
“眼皮子浅了不是?这都是江湖经验,便宜哪是那么好占的?弄不好,命都得搭进去。这次是镇上的人运气好,赶上朝廷扫黑除恶了。不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了!”
老白和佟湘玉的话听得郭芙蓉是目瞪口呆,剿匪的事她也是知根知底的,却没有二人想的这么深。
这时就听门外传来一句,
“说的对,贪小便宜吃大亏啊!”
“呀,老邢来了,坐坐坐!”
见邢捕头进来,老白赶忙起身让座。甫一坐下邢捕头继续说道:
“就在刚才,前去查抄黑风寨的人回来了,据说除了几两散碎银子,什么都没抄到,库房里空的连只老鼠都没有!而且你们知道在匪首张麻子的房间里,搜出了什么吗?”
“什么呀?”众人齐问。
“七侠镇的抢劫计划!”
“嘶~”众人直接倒抽了一口凉气。
“对!就是这个表情。娄知县看到那份计划的时候,表情跟你们一样一样的,而且你们知道那计划定在哪天执行吗?”
“哪天?”
“七月二十号。”
“那不就是明天吗?”
“所以说啊,真是险之又险啊!六扇门的人要是晚到几天,就只能给咱们收尸了。”
“不至于吧,他们不就是为了银子吗?总不至于把全镇的人都杀了吧!”
郭芙蓉有些不懂,真遇到抢劫的,把银子交了就是,毕竟还是命更重要。
邢捕头笑了,笑容有些苦涩,
“看看,看看,终究是年轻人!你不懂啊,有些人把银子看的比命重!那些青楼赌馆接待那帮土匪的时候,真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吗?附近州府被抢空,土匪再无财源,当花光了身上最后一文钱时,土匪就会抢到他们头上,你当他们不明白这道理吗?”
说到这老邢开始愤怒起来,
“他们明白。比老白和佟掌柜明白的早。也比衙门的人明白的早。但是他们和谁都没说。只要能挣钱,他们不在乎银子上沾血。哪怕这血是他们自己的!他们甚至和土匪勾结,为其通风报信探查虚实,准备在土匪行动时,里应外合攻进县衙!”
此时,老邢已经激动的站了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抓起桌子上的水碗重重的摔碎在地上!
“攻进县衙,先杀了娄知县!然后宰了我!”
众人见邢捕头的身形已经开始有些摇晃了,急忙上前搀扶。
“老邢老邢,你别激动,消消气!消消气!”
“是啊是啊,一帮子小人,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邢捕头颤抖着坐下来,怒气缓缓消散,变回原本的苦瓜脸,叹了口气,
“就是不知道,我和娄知县都死了,面对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他们还能指望谁?”
“哎呀,老邢,别乱想咧。这不是都没发生吗?为这些再给你气晕了,不值当。”佟湘玉拍着老邢的手,不停规劝。
“呵呵…娄知县在看到那份计划书上的名单时,就已经气晕过去了。我倒是没晕,便过来找你们讨壶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