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要在半夜叫醒他,外面的风很大,黑夜就像是一重又一重的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条,天上虽然没有雷击,但是有冰雹似的东西往下落,白色的,既不是雪花,也不是被龙卷风刮到这边来的残骸,忽然,风停了,仿佛它一下子钻进了深渊,那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也不见了,海面十分平静,再也没有出现过波涛,这种情况好似违背了自然规律,然而我们的冒险家非常镇定,无论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即使出现三头海怪。
老人已经在洞穴外面架好了梯子,他们没有用篮子,因为需要两个人同时下去,他们只能通过梯子爬到下面的平台上,然而收起梯子,重新再把梯子放下去,这样的办法看似很危险,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往往没人打扰,所以动作快的话可以花二十分钟爬到山脚。
笨拙的皮特在中途耽搁了一下,所以当他们接触到陆地的时候,四周已经开始起雾了,这是黎明将至的征兆,浓雾倾覆到这两人身上,使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们只能看到周围几百米的地方。皮特跟着老人,大约只走了两百米的路程,他隐约看到浓雾中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圆柱形白色砖石建筑物,顶上有一种照明设备,明亮的射线不停旋转,建筑物的顶端还有许多阳台、栏杆、小室、风信标,铭文石碑,甚至还有圆雕和怪面饰,皮特猜想那一定就是岛上唯一一座灯塔了。
然而老人没有往灯塔的方向走,他从侧面走了过去,快到尽头的时候再向右折回,这样看似回到原来的地方,其实不是,他们是在走下坡路,由于雾气开始消散,天边的云层渐渐明朗起来,一艘艘停泊在小海湾里的小船就像忽然浮出水面似的,这座海湾地势偏僻,非常适合隐藏船只,天气不好的时候,它们还可以被雾霭遮蔽一整天,白天的太阳是照不到这里的,由于身后悬崖的关系,使它看起来还非常危险,小海湾几乎是贴着悬崖的,如果从崖上滚落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就有可能砸坏某艘倒霉蛋的船。
皮特突然想到他看到过一群人从这港湾里进进出出,不管是中午还是快要傍晚的时候,都会有缠着头巾的人从这里经过,然而当他想要向老人问起那些人的身份,老人却好像有意避开回答,他慢慢地在沙地里踱着,哪艘船他也不看,就好像全都看不上似的,他此刻的身子僵直得可笑,并用五指歪歪扭扭地拖着喉结,正陷于思考,他在想什么呢?大概是在挑选最便宜的出海工具吧。
这些船呢,几乎都是结构轻巧的单桅帆船,也有废弃不用的仿古船,不管是哪一种船,它们的船体看起来都和军舰一样结实,它们的索具都是用大麻绞成的,有的麻绳心子里还穿上了铁丝,它们稳如平底舰,快如独木舟,适合航行于内河,又适用于海洋,船夫们可以操纵它们穿行于堵塞的海湾,即使海湾小得和小池子似的,而且还能应付海上的各种风暴。
皮特只有在他家乡的博物馆里见过古老的单桅帆船和双桅帆船,没想到还能亲自坐上它们,哪怕是最简陋的,没有漆金雕花的,他也想要让它载着他飞越大洋,穿梭于白色泡沫和呼啸海风,还有惊涛骇浪!
但是,它们全都是要钱的,即使是租一艘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船也要昂贵的价格,这是皮特在看到一个中年船夫之后得出的结论。
只见这位中年船夫非常随意地靠在系着麻绳的木桩上,他看到有客人来了,就笑盈盈地迎着他们走过来,并且摘掉头巾,露出光头,他大概是很久没有收到钱了,所以笑脸看起来十分干瘪,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说:“你们不能往前走了,要是再走下去,你们准找不到这么便宜的交通工具。”
皮特从这个人的无忧无虑的眼睛里看到,他顶多只算是半个水手,而且还是啃着火腿辱骂神明的那种,因为这个人的眼神简直就和他之前那艘沉船上的水手们的眼神一模一样!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这类人可以巴结客人讲任何好听的话,如果得不到,他们就会撕破脸。
果然,中年船夫看到老人没有搭理他,声音就立刻消沉下来,头顶也青筋暴起,眼睛里射出那种无赖的厌倦光芒,他恶狠狠地说:“老头!我看你不像是个有钱人,要不就把你身上的东西留下吧,既然想要出远门,总得有代价!”
皮特意识到他们又遇到强盗了。
老人却随和地低下头去,往口袋里摸了摸,然后说:“我没带钱。”
“是没带够钱吧?”那人问。
“是忘记带钱了。”老人重复一遍。
那人的脸色就像海上说变就变的天气,比风暴中的深渊还要可怕!犹如有人往他的脸上砸了一块石头,脑袋上的神经几乎是撕开来了,他颤动着大喊:“我每天都喜欢往我深爱的母亲怀里扔点东西,前天,我把客人落在船上的包裹扔到海里去了,昨天,我把回来寻找包裹的客人也扔进去了,今天,我又要同时往我母亲的怀抱里塞进两个穷光蛋的灵魂!”
“你这样做,就像大海的祭师,当心点,说不定今天就该轮到你了。”一个非常傲慢的声音从中年船夫的背后袭来。
中年男子慌忙侧了过去,他和我们的这两位客人看到了一件亮堂堂的衣服,那是银色甲胄放出的光,然而在这非常显耀的衣服上面,却长着一张和皮特一样年轻的脸:这个人的下巴上虽然蓄着胡子,但那胡子一看就是假的;这个人的琥珀色眼睛上方虽然留着又黑又长的眉毛,但那眉毛也是假的;这个人的宽嘴唇和化石色的眼影之间刻着一道又深又红的伤疤,这伤疤倒是真的!
如果说刻上一道伤疤就能使人感到害怕,那么世界上一切出乎意料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这中年船夫显然不是省油的灯,他把袖子卷了上去,还摆好出手的架势,对后来才到的客人说:“这两位客人已经花了三百卡布币把我心爱的宝贝买下了,如果你想买它,就得付双倍的价钱。”
“那我可以去找别人,”带伤疤的少年四处看了一眼,目光最后又回到这个人的身上:“好吧,看来你算是这儿最勤奋的了,其他人都还在被窝里睡觉。”
“要是多睡一秒钟,我的手头上可就少了一块钱。”那人自觉地摊开手来,他觉得穿得起这种甲胄的人身上一定带着不少钱。
伤疤少年居然点点头表示同意了!他用左手往右边的口袋里伸,抓了一些东西放在手上,然后递给船夫:“拿着,大海的仆人,这是你应得的。”
中年人摊开手心,看到手里抓着几颗湿乎乎的贝壳。
有一种难以用肉眼捕捉的速度,在中年人真正发怒之前就形成了,这是比一闪而过更快的速度,中年船夫根本来不及躲闪,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后颈上,整个人都被颤得摇晃起来,就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鞘,又好像不是,许多幻影一下子全都叠合起来,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只听到愤怒的大海在咆哮,随后,他就如同震散雕像,倒了下去。
伤疤少年收回他那又快又有力的手掌,对剩下的两个人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拳头解决不了的。”于是他就松开系住木桩的绳子,独自跳到单桅帆船上,船体的吃水线一下子沉了下去,满载着泡沫又浮了上来,伤疤少年在打定主意前停顿了两秒钟,他又想到了什么,便压低从那大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对皮特说:“你会开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