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东辰穿过大门,沿着短短的小径进入水泥建筑内,从外观看像是一片全封闭的厂房,但是高度又比正常厂房矮很多,进到内部便发现别有洞天,顺着差不多十米高的梯步下到平地,便能发现地面上的部分仅占层高三分之一,越往内部高度呈斜线下降,所以地下面积也远比地面大,长宽约为70米乘50米,如果参照坐在正对梯步远端闭目养神的老人,整间屋子巨大到比例失调的地步,除了巨大外还很空旷,除了顶上六盏巨大的囟钨灯和两扇缓缓转动的排风扇外别无他物,从外观上看应该定义为接近废弃的地下仓库。
看见老人后汪东辰立刻加快了脚步,尽管如此依然用了二十几秒才到达老人面前,老人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木椅子上,手里捧着保温杯,面前却没有可以放杯子的桌子茶几一类家具,背后几米远的墙壁上有四道不到两人宽的狭窄铁门,呈等距分布,其中第一道和第三道门前分别站在两位手持MP5K-PDW***的安全部职员;尽管铁门上下都有通风的栅栏,然而从外望去里面还是一片漆黑,似是门后还有相当深的甬道。
汪东辰只往那两道有人值守的门边瞥了一眼便垂手向老人鞠躬说:“劳烦叶老亲自出手……”
老人慢慢睁开浑浊的眼睛,清了清喉咙深处的痰液,用手肘将身体撑起一些后才说:“……小孙说遇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我才和欧阳川一起过来,欧阳我放心,只是叶子历练太少、个性太强,东辰你要多担待些。”
汪东辰挺直背一丝不苟答道:“不敢,如果不是欧阳部长和小叶组长,恐怕连这两个人都抓不住;安全部这次两死一伤,责任都在我。”
“你有什么责任?”老人淡然一笑:“抓捕那两个人都是欧阳安排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提供的资料不全,所以……”汪东辰惶恐道。
“好了,欧阳也是就近安排的人选;你才来橙市几天,资料全不全更不是你的问题。”
汪东辰犹豫一下,吞吞吐吐说:“那这两个人的话,是不是和俞谨夫一起……”
老人笑着打开不锈钢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后脸上的笑意仍未消散:“这是何叔恒的意思?”
“没有,”汪东辰打了个激灵,硬着头皮说:“何先生说抓捕行动全权委托安全部。”
“呵呵,意思是行动完了就没有欧阳他们的事了?”
“何先生没有这么说过,只是个人觉得是不是带回总部再审讯更稳妥一些?”感觉撞上铁板的汪东辰索性心一横脱口而出。
“……那两个人还没醒,”半响老人才徐徐道:“我也抽空打了个盹,年龄大了有时候就不太着急,不像你们年轻人,不过好奇心还是一样的,我主要关心的是小孙说的事情,启用这里也是稳妥起见。”
“叶老不会是觉得总部影室不够安全?”
“我说了——权当老人的好奇心吧。”
“这样的话,我能不能参与审讯?”汪东辰紧咬住牙齿说。
“当然可以,哈哈。”笑毕老人再次阖上眼睛,似又睡了过去。
站在原地的汪东辰太阳穴上青筋鼓起又缩回,连续三次后再鞠一躬:“那我还是先告辞,之后押送也要麻烦叶老和欧阳部长了。”
老人不再回话,汪东辰逐渐远去的皮鞋在水泥地上踏出“哒哒”的响声。
獾睁开眼睛又马上闭上,待水流从脸上完全褪去、完全适应漫射来的光线后才重新睁开——光来自极高极远的球体,15米以上的距离,不止一个,是安装在天花板顶上的工程照明灯,屋顶下面没有窗户,听不见室外的声音,自己在地下;手脚上的重量是铁锁链,但是没有固定,因为躺在空旷的平地;左脸很痛,肯定肿了,比左脸更痛的是颈侧,感觉像是被枪击中,不过没有外伤,昏过去后应该没再受到其他伤害。
两边腋下涌出往上的力量,左边拿着水桶的人穿着近似制服的西装,一米外地上有枪,右边还有一人同样穿着同样的枪,背后扶起自己的两人都只用了一只手,所以应该也拿着武器。
坐起来的獾与便装的老中少三人打上照明,老人坐在中间。
淌进衣领里的水很冷,经过伤处时很痛。
少年脸带怒气、中年冷若冰霜、老人倒有点和气的样子。
最和气的老人开口:“三个问题:一是你和蔚然集团的金士强什么关系?二是金士强要交给你的信上写的什么?三是27号晚上那个地下车库,发生了什么?”
獾不自觉地打了个嗝。
“我们不喜欢折磨人,要么说要么死。”少年叶子恶狠狠地补充。
“你们抓了巴普洛夫?”獾反问。
叶子从水桶男手里接过枪扭开保险,抓住獾头发,枪口抵上后脑。
“第一个是商业机密;第二个不知道;”獾想了想,说:“那天晚上是打了一架。”
“第一个,换个问题你看能不能回答,”老人用商量的口气说:“你自己感觉金士强派你来抢走泽生公司的那个东西,目的是什么?如果你能认真回答,我就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投饵吧——想钓出什么我不知道。”
“你的朋友是被和我们有关的人抓了,现状我不清楚,因为负责具体行动的不是我。”
獾点点头。
“所以说建立在合作基础上的交流最有效,叶子——”
叶子扔掉枪,头也不回走向出口。
老人无奈叹息,又堆起笑容继续说:“这样好不好,我想你也有不少问题要问,我们三换一好不好,你每回答三个问题就可以向我提一个问题。”
“不公平吧。”
“本来就不对等啊,所以已经尽量公平了。”老人指了指锁住獾四肢的铁链。
轮到獾叹气。
“我的一个下属有种特别的能力,能够从外观上判断人的心理状态,他说27号晚上你进到那个停车场后,他看见了一些不属于人类的情绪——你好像不觉得奇怪?”
“不奇怪。这要算一个问题。”
“好…好,”老人咧嘴笑了,露出黄色的牙齿:“那种情绪是不是来自那个苏宥?”
“……算是。”
老人沉默片刻,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见獾没有补充的意思便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能力者?”
“不是。如果我说谎你会怎么办?”
“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我可以通过观察你说话的状态分辨出一些明显的谎言,所以如果你直接撒谎对我来说也是有逆向获取信息的价值的;比较麻烦的是既模棱两可又过短的回答,我现在觉得三换一都有点吃亏。”
“基于你说的不对等状态,如果希望那种事无巨细的交流恐怕有点困难。”
“说的也是。来继续,你为什么不奇怪?”老人始终平和的语气突然产生一丝变调,“这个问题如果你思考超过两秒我就杀了你。”
“因为他的确不是正常人,如果你的下属真的有洞悉心理的能力,当然会觉得那不是正常人类的思想。”
“你有很大部分在说谎,而且还在混淆概念,我说的是‘不属于人类’,不是‘不属于正常人类’。”
“你刚刚说可以逆向获取信息。”
“呵呵,那关于那场架——谁打赢了?”
“我。”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既然你也认为他不是正常人的话。”
“不管是不是正常人,杀人是犯法的。”说完獾将头扭向左边。
“你可以提问了。”
獾依然专注看着左边十点钟方向,视线焦点落在几十米外远的墙壁尽头。
“你可以提问了。”老人重复一遍。
獾没有回头,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外面是不是还在下雨?”
因为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老人不无疑惑地起身,慢慢望向獾看着的方向,除了水泥地和水泥墙壁并没有什么东西出现。
“能不能多忍一阵……”獾用小到只能自己的声音喃喃道。
老人面色逐渐凝重,稍稍展开的双手凝结成爪;比老人更早察觉到远处气流的细微变化的欧阳走到獾侧面,双脚下沉,上半身岳峙渊渟,手肘如满弓后拉,力量集中在即将击出的右拳。
这才是真本事,上午那拳还不到这次力量的十分之一,獾确信如果被这拳打中,脖子以上什么都不会剩下,而最可怕的是这个男人果决的判断力——哪怕是错判。
楼梯上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叶子大骂道:“何叔恒个王八蛋!”
老人垂下双手。
“车子!总部的车子!”叶子的怒吼在空旷的室内形成回音。
门打开瞬间空间中的气流就恢复了正常,欧阳慢慢收回拳头。
老人摆手示意下属将獾带走,拿起保温杯重新坐下时欧阳已经站回他身边。
“为什么?”待其他人走远后欧阳皱眉道。
“老实说刚才我也没把握一定能拦着你。”老人赞赏地笑道。
“那种时候不需要顾忌天世。”欧阳冷冷地说。
“你认为他是场能力者?”
“叶子开门的时候场就消失了。”
“封闭环境这点确实符合,不过我觉得那不是场,他也不是场能力者……”老人带着一丝余悸地朝刚刚那个方向回看了一眼,“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感觉如果你那拳打出去,你我、所有人都可能会很麻烦……呵,上一次有这种感觉都是在上个世纪了。”
欧阳沉默地看着老人布满老年斑的额角。
“你知不知道实验室曾经要求停止对这个人的一切行动?天世现在自以为翅膀硬了,对实验室阳奉阴违也不是第一回了,这次好像托大了——包括我们。”
“蔚然那个人……”
“放了吧,也不要再讯问了,金士强不是易与之辈,已经趟了浑水,就尽量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老人靠着椅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欧阳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等到自己到了老年,会不会和眼前的前部长、现任安全顾问的叶铭徽一样相信利害甚过相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