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柳神童来了!”
柳振民如今年已二十有五,本和“神童”二字早就不太搭嘎了,但他这些年官场蹉跎,始终升不上去,所以大家也不想触他霉头,仍然用他年少题名这件事来称呼他。
当然柳振民每每听到这个称谓之时,也不免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之感,但他现下顾不得惆怅,而是赶忙向钱谦益正式行礼道:
“钱大人远来到此,下官未能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柳振民当着众人的面,特意改口叫钱谦益“大人”,以示郑重,而钱谦益却故意露出不悦之色,重重拍了一下柳振民的后背,说道:
“嗨!振民,你这几年历练下来,人变沉稳了,但也世故了,我和你父亲多少年的交情,你唤我作什么大人!还像以前一样,叫世伯!”
柳振民赶紧附和道:
“是!世伯教训的是!”
钱谦益很满意,又继续说道:
“来,见过你伯母。”
柳振民应了一声,便转向钱谦益的夫人行礼道:
“振民见过钱夫人!”
为什么柳振民不按照称呼钱谦益“世伯”的叫法,直接称呼这位夫人“伯母”?这其中是大有缘由的:原来这钱谦益的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鼎鼎大名的江南名妓,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
她和夫君钱谦益的结合在当时属于轰动一时,却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一位江南文坛领袖,却娶了个青楼如花名妓,那可是比正德皇帝游龙戏凤李凤姐还要轰动天下的事。
不仅如此,当俩人站在一起时,也怎么看怎么不般配:一个是年轻肤白貌美,一个是老迈皮黑面催;一个是自幼失足名妓,一个是高官大儒显贵。
而其实这柳如是也本不姓柳,原是姓杨,名爱。按说杨爱这名儿不错,可她之前年少时就曾嫁过人,不知怎的就改名作了“柳隐”,再后来因读宋朝辛弃疾《贺新郎》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句,十分喜爱,故自号如是,从此便成了柳如是。
柳振民正好比柳如是小一岁,且二人早就彼此认识,因为柳如是在嫁给钱谦益之前,本来一心想嫁给的是另一位江南文坛名人——陈子龙,却在陈母、陈妻的坚决反对下未能如愿。而陈子龙和柳振民正是同年的进士,所以柳振民早在京城时就听闻过这位奇女子,后来更因为陈子龙的关系建立了联系。
因为她和柳振民一个姓氏,经常有人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亲戚关系,其实压根儿没有,但钱谦益一直因为这个年轻妻子的出身低微而感到遗憾,所以颇有意让柳振民干脆和她认个亲戚,抬一抬夫人的门面。而柳如是自从嫁给钱谦益后,出于身份的考虑,也不能免俗,也就有了同样的想法。
可她的毕竟出身不高,柳振民虽然自己对这种事儿不太在乎,但是架不住担心别人对这事儿在乎,所以一直对钱谦益的各种殷勤暗示谦恭地装聋作哑,始终没有真正应承下来。
而这就造成了柳如是和柳振民彼此之间称呼的尴尬,柳振民一直管柳如是叫“钱夫人”,这是一个既不体现辈分也不体现关系的称呼,而柳如是如果管他叫“柳主事”,就等于承认了二人毫无渊源;又如果叫“振民弟”,那钱谦益和柳振民的辈分就等于拉平了;再如果叫“振民贤侄”,一是柳如是只比柳振民大一岁,二是又显得隔阂。
于是想来想去,柳如是干脆管柳振民叫:
“振民,你来了啊。”
柳振民则恭维道:
“夫人您近来真是容光愈发焕发了,虽仍是十几岁模样,但如今贵气却早已不同以往。”
柳振民此言话里有话,因为他是北京人,是前几年才来的南京,而柳如是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他说“十几岁”,“不同以往”,显然有暗示两人早就认识的意思,似乎是自小来往的亲戚,但又没把话完全说死,并没说俩人是什么亲戚,这就留下了充足的回旋空间。
柳如是才情卓然,冰雪聪明,便顺着柳振民的话说到:
“哪里哪里,如今年纪大了,怎么还敢和当年比呢?振民你太客气了。”
“哈哈,多少年了,夫人还是这样谦虚。”
宾主之间这么一番句句均无实指,却句句似有所指的对白说下来,有些不明底细的人真的开始以为这俩人是远房堂姐弟或者其他什么关系了,柳如是那扑朔迷离的出身顿时变得清白了许多。
而柳振民呢?他虽然牺牲了一点家世,可是却卖给了钱谦益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也让别人对他和钱谦益之间的亲密关系,有了一种不算真切,但却关切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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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柳如是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奇女子,但我觉得她的奇并不在于她如何美貌才气,因为有这些的江南女子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光秦淮不就有八艳吗?
她的奇,最在于她的民族气节,她不仅在国破之际有一死殉国的巾帼气概,更在后来敢于游走敌后,协助夫君响应复明义军,并且确实有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