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衫抱着孩子在人群中看见一身红衣的嫁娘走下喜轿时,着实吓了一跳,她还那么小,十三岁的年纪,却显出一股超乎年龄的成熟,目光庄重地平时前方,端庄高贵的微笑,一年不见,原来每个人都变化了很多。那么他呢?他穿了一身暗金色的长袍,蓄上一层绒绒的细须,平添了几分沧桑。
恕儿今天在她怀抱里不知为何特别不安分,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程皓一群,肉呼呼的小手扯着她的衣领或者头发,怀衫好不容易将他的手拿下来,他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冗长繁琐的迎接仪式终于告一段落,众位夫人簇拥着公主来到后院。她神色亲和地笑了笑,礼貌地回应着她们的寒暄,怀衫看着这样的她,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的酸涩,皇帝有那么多的女儿,为什么偏偏选中这最小的一个?
众人进得里屋,老太太给她讲了些康氏与程剑派的前程往事,她们的祖父母与程剑派遗孤的老庄主之间的因缘,当年萧若离曾与暗洞中与程凌渊私定终身,但迫于白龙庄的强大势力,朱雀门和程剑派决定组成联盟,这种关系最牢固的保持方法就是联姻,于是两派帮主为当时的朱大小姐和程少主立下婚约。
“我永远都忘不了十六岁那年的武林大会,他们的一箫一剑,搅乱了当时多少年轻儿女的心。世事变迁,他们终究没能走到一起,却也成全了彼此。我是个幸运的女子,他在世的每一天都呵护有加,萧宫主也是个幸福的女子,有当时的三皇子舍弃皇位,陪她浪迹天涯。老太太知道,十公主远嫁胡地,可能心存顾虑,但我也相信世间的女子,不论在哪个地方哪个朝代都会有一个与她心心相印的男子陪伴一生。也许你的缘分离地有些远,所以要你多走些路。”
老太太的话说完,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过来很久,十公主的脸上才滑下一行冰凉的泪,老太太见状忙将她搂进怀里,“孩子啊,不要怕,有整个康颂作支柱,你的丈夫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怀衫在角落里呆滞了很久,旁边的婢女忙不迭地抛过来几个眼色都没效果,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如梦初醒般,这才尴尬地发现整个屋子里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这位是?”玉玲盯着她看了很久,忍不住问老太太。
“这个啊,是皓儿的二夫人。”老太太笑呵呵地说。
“你可不可以上前来了些。”
怀衫愣了下,抱着孩子遮住大半的面容,有些紧张地立在她的面前。
“程奶奶,今晚我可以让程二嫂陪我睡么?”玉玲话声刚落,她再次成为众人目光的中心。
怀衫目光艰难地看了老太太一眼,用眼神提醒她,不。
“那老身今晚就亲自带一眼小重孙儿,二孙媳妇儿,你可要好好服侍公主。”程老太太笑呵呵地握住玉玲的手,热乎劲儿甚至超过了她的亲孙儿。
是晚,怀衫吩咐奴婢们整理好床铺,亲自服侍公主洗漱,整个过程中,她尽量低着头,显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以期将额角的发遮住脸颊。玉玲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她只是平静地接受着她的服饰,待将一切收拾妥帖后,命随嫁的婢女拿着灯到侧厢去休息,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两个人。
“公主也歇着吧。”怀衫走到她身后,脱去外面反复奢华的长袍挂到衣柜里,又俯身蹲下脱去她脚上的靴子,扶着她躺下,将被角也好。她有些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她的脸上,那目光还是初见时那般纯真无邪。
怀衫举着油灯,声音柔和,“臣妾就在一旁的睡榻上,公主有什么事叫我便可。”
“你能陪我说说话吗?怀衫师姐?”她仿佛一个无助的小孩儿,嘟着小嘴,眉目间染上一层哀伤。
“公主一定困极了,臣妾闺名灵英,您还是早些睡吧。”
“为什么谢流碧要反叛,姐姐要自杀,而你又成了程皓哥哥的二夫人?”她带着一副哭腔问道。
不论外表伪装地如何成熟,她都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亲眼经历一系列超乎理解范围的事情,偏偏母后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的世界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分裂,不再美好如初,充满血腥与杀戮。
“自杀?谁死了么?”
“流碧师兄曾经救过我的命啊!他怎么会是乱臣贼子呢?还有玉蝉姐姐,她只要说不想和亲,父皇会同意换其他的人吧?为什么要劫持母后,要威胁父皇呢?”
“九公主康玉婵?”怀衫在原地怔了半响,那也是个苦命到极致的人呵!到了黄泉,希望哥哥可以善待她。
“公主,有些事您以后就会明白的。”怀衫放下油灯,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您的父皇和太子哥哥都不会允许你在胡地受半分委屈,还有您的母后,她可是当今的皇后,您是康颂最金贵的公主,到了那儿也是最高贵的女子。您一直都享受着他们的爱,至于那些理不清的哀与仇,就像它们如逝去的时光,流走的水,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太子哥哥好像也是这样说的。”玉玲从她的肩上爬下,下床打开桌下朱红的木箱,从里面拿一个匣子打开递给她,“这是太子哥哥请我转赠给你的,还是待到时机成熟,他便接你回宫。”
怀衫如遭晴天霹雳地将目光从匣子里的东西上面移开,“劳烦公主告诉太子,臣妾揣摩他可能认错人了。我是程皓的妻子,与他素昧平生。”
“真的吗?”玉玲天真的眉毛蹙程一团,弯腰仔细瞅了瞅怀衫的面容,“虽然你的容貌改变了很多,身材也和以前不太一样,在看 你第一眼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你是怀衫师姐,既然你不是,那我会和太子哥哥说的,方才的事程夫人见笑了。”她重新恢复端庄高贵的神情,赤脚爬上床,身子转向里侧,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怀衫走过去将箱子封号,视线凝固在那一方漆黑的木匣上,很久,她上好锁,吹熄了灯,在黑暗的房间中,沉默着。
他们只在程府歇了一宿,第二日吃过早膳继续赶路。怀衫站在欢送的人群中遥遥看着,他突然转过头,向后面的人挥手示意,那目光如此遥远,落在她身上,却如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