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阁也飘着鹅毛大雪,萧瑖若走了,谢流碧走了,柳明裳走了,能走的弟子都走了,幽静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怀衫一个人,显得有些冷清。
除夕夜,戴云辉特地命人请她过去吃年夜饭,林椴衣此刻不知在哪个角落流浪着,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怀衫心里有丝淡淡的失落。
整个新年,她的心里始终像被什么堵着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宁。
年后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快了,十六刚过,柳明裳已先来到临水阁,瑖若和玉玲也在二十回来,流碧远在西南,因随车队一块儿,安排好京中事宜,抵达临水阁已是二月初。
西南特产众多,谢家每次都准备地满满当当,怀衫拿着沉甸甸的包裹,心里倍感温馨。
谢宁璎托流碧亲自给她带了一封信,并嘱咐流碧一定不许偷看,没有人能够像想到,这竟是她的绝笔信。
“怀衫妹妹,我已经彻底绝望了,谢舒韫不肯跟我走,娘的一番话彻底断了我所有的念想。谢家的女儿,原来只是一枚枚旗子而已,姐姐如此,我亦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舒韫哥哥忍辱娶亲,我更不能忍受自己的爱情遭人如此玷污,所以我决定奋起反抗 ,以最激烈的方式,虽死无悔!我是多么高兴,能够在山野小店遇见你,你教会我勇敢、坚强和反抗,怀衫妹妹,谢谢你!”
怀衫看着这封信,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忙拿着信去问流碧。
流碧攥在信看了半响,喃喃说道:“我早该知道,以宁璎如此刚烈的个性,是断然不会妥协的,没想到,是我害了她!”
“流碧师兄,宁璎姐姐会不会做什么傻事?”
“只怕已经做了。”流碧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是难以描述的痛苦。他和宁璎虽不是亲兄妹,但谢家的每一个人,用尽所有的力量为他谋划着。多他们每一个人,他都有数不出的歉疚和感激。
“谢舒韫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二月初八。”
“今天二月初四,还有三天,我们立刻赶去翼阳,也许还来的及!”
谢流碧表情复杂地看着怀衫,她却来不及理会,忙跑去向戴云辉禀明情况,从阁中挑了一匹良马,翻身上路。
三天,他们真得赶得及么?流碧心里怀疑着,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
西南翼阳城
唢呐声越来越近了,宁璎看着镜中自己一个时辰的妆扮出的成果,美艳娇嫩的红装,略显得有些苍白的如花笑靥,“舒韫哥哥,希望来生,我们不用背负这么多的责任,你可以坦然接受我好么?”。
一身嫁衣,凤冠霞帔,她是那唯一的新娘,门外是别人的婚礼,与她无关,这个世界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在暗自流尽所有的眼泪,还可以咧开嘴角笑的时候,她自抽屉的最里层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那是十岁那年,舒韫送给她防身用的。
她细细地抚摸着匕首,每一个印迹都是一段值得她用一生去回忆的时光,只是她的一生,已快走到尽头。
历经岁月的匕首散发出柔和温润的光芒,映衬着年轻沧桑的脸,毫不迟疑地,她轻笑着,一手扎进自己的心口!
怀衫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手脚是如何随着马儿的奔跑摇摆了,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们换了八匹马,从东北赶到西南,翼阳城里一片安宁祥和,怀衫稍微松了一口气,以此看来,至少宁璎还没有做傻事。
流碧沉默地跟在身后,心里涌起各种感情,他从未见过一个少女,如此执着坚韧、冲动而情深意重。
他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对自己生出一种极度的嫌弃。
前方火红的花轿热闹欢庆地走着,拐一个角,便是谢府的侧门了。
怀衫颤抖着下了马,只靠着马歇了口气,真个身体早已随着马的颠簸而麻木,失去了任何感知。她只是凭着意志,使唤没有任何知觉的手脚,僵硬地踏上谢府的门槛。
“少爷,您怎么回来了?”守门的家丁看见流碧显然很吃惊。
怀衫顾不得他们的寒暄,早已冲了进去,随手抓住一个丫鬟,大声问她,宁璎在哪儿。
丫鬟想是被她的势头吓着,不敢怠慢,拉着她便往宁璎的闺房跑去。
花轿缓缓走近了,终于来到在门前停了下来。
怀衫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房门,脚下一个踉跄,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宁璎的身边,鲜红的嫁衣掩盖了鲜血,只有一把在胸前露出把的匕首,无言而苍凉地嘲讽着,终究她还是来晚了一步。
“快去叫大夫。”怀衫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双腿跪在地上,支撑着身子,只恨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不能将宁璎抱起,地上该是多冷呵!
院子里响起丫鬟惊恐的呼喊,“快来人啊,二小姐出事啦!”
侧门外的新郎听见呼喊,忙撇下新娘和正在进行的仪式,拔腿便向宁璎的闺房跑去。
房门是开着的,远远地他便看见一团刺目的红委顿在地,仿佛刚刚绽放又转瞬凋落在地的花朵,灿烂而决烈。
心,陡然痛起来,难以呼吸的痛,无法承受的重。
“宁璎,你怎么这么傻?”生平第一次,他抛开所有俗世礼仪,尊卑贵贱,不管不顾地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满怀深情,满怀绝望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舒韫哥哥,我是爱你的,你现在相信了么?超过我的生命。”
怀衫止不住全身剧烈的颤抖,双腿再也撑不住,流碧及时蹲下将她扶住。
双手举起,又无力地放下,她绝望地捶打着谢舒韫,“姐姐,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不等我来,等我先替你杀了他?”
“妹妹,我真高兴,还能够活着见你最后一面,你知道吗,在那个小店里,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遇见了你,也是那个时候,我知道即使死,我也没有后悔,妹妹,答应姐姐,你一定要幸福,连同姐姐的那份,双倍的幸福。”宁璎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冷,看舒韫的眼神越来越迷离虚惘,终于涣散成一片虚无。
舒韫良久地盯着她不愿闭上的双眼,目光触碰到那一把匕首,低声喃喃:“你死了,我又怎么会独活?”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意料未及之际,他抽出匕首,快速果决地插进自己的心脏,“我只求死后,我们可以永不分离。”
怀衫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已经没有哭泣的力气,消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靠着流碧坚实的胸膛,昏了过去。
谢流碧神色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头脑空白,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终究自己太自私了,为了薛海深仇,已将冰展送进皇宫,难道当初的选择便是一个错误么?
这条路还未开始,便已如此艰难。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醒来后的怀衫陡然想到了这两句诗,“前路茫茫,命运未知,死死生生离离合合,我们来订立一个约定吧。与你双手交相执握,相伴直到老去。”
宁璎的死让她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死生契阔”,用两条鲜活的生命书写的一个契约,一个多么哀伤的谎言、无力的承诺和美丽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