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阳光明媚。
“院长妈妈,是……我很好,你身体还好吗?葡萄藤怎么样了……嗯,那太好了!对不起,原本打算今天来看你的,可临时有事走不开……不,我很好,不用担心……那我下个星期再回来看你……”
挂断电话,童韵来到卧室里。
床上的人儿睡得并不踏实。
童韵轻轻搁下手中的粥,走到窗边将窗帘放下一些,替他遮去晌午毒辣的日头。
昨晚带他去医院吊完针后,小男孩就因体力不支而昏睡过去。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他带了回来。
原本决定回孤儿院探望院长妈妈的计划,也只好暂且搁置了。
小男孩脸上的污渍已经被清洗干净,衣服也换上了新买来的睡衣。
想到昨晚请医院护工替他清洗身子时,护工那质疑的眼神,童韵就觉得一阵尴尬。
亲姐姐不敢帮年幼的弟弟洗澡?说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吧!
可是不这么说,更容易被怀疑是拐卖儿童吧?
小男孩蜷缩了一下,干净清秀的小脸突然皱成一团,嘴里喃喃不清。
“唔……妈妈……妈妈……”
童韵一惊,坐到床边,轻轻拍着他。
“没事,没事,乖……”
似乎感受到身边人的温暖,小男孩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探手测了下他的体温,已经退烧了。
童韵放下心来,刚要收回手,一只汗湿的小手猛然攥紧了她。
“妈妈!”
小男孩猛地睁开眼,瞪得大大的。
眼神里没有焦距。
“你醒了?”
童韵拿起桌边的毛巾,细细地擦着他额头的汗水。
“起来吃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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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舍的目光慢慢凝聚到眼前的那张脸上。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姣好的容颜美得并不张扬。
白皙的肌肤犹如春雪后的天空,干净、清明,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晕。
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剔透的晶亮,仿佛只要一眼,所有黑暗、肮脏就都会被赤|裸|裸地看透,无处匿藏。
一头俐落的短发,掩去最后一丝女性的娇柔妩媚,令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坚强独立。
这个女人,没有浓妆艳抹的遮盖,也没有奢侈繁华的包装。
那么朴素,那么平凡,却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那双大大的眼睛正看着他,没有过分的亲近,却有着明显的关切。
就像是黑暗中的灯光,令他心底产生了一丝渴求的希望。
多少个夜晚,当他被雷声惊醒,当他烧得神志不清。
他曾那么希望妈妈在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可睁开眼来,却只是空荡荡的房间。
脏乱,而且一片漆黑。
妈妈再也不会抱着他了,她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不,或许是从来就没有需要过。
小舍挣扎着坐起身来,推开童韵上前帮忙的手,翻身就要下床。
“你做什么?”
童韵不满地将他按了回去,死死地塞住被子。
“你刚退烧,如果再受寒,可就没那么容易医治了!”
小舍挣扎了几下,却被她牢牢擒住,终于倔强地扭过头去。
童韵满意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粥。
白粥里加了些桂圆和枸杞,可以为大病后的身体补充血气。
“我煮了好一会儿,应该不烫口了。”
勺子里的粥冒着些微热气,萦绕在他眼前,令他有些看不清对面女人的长相。
他错开头,眼神紧紧地盯着她。
“我不认识你。”
她的笑容淡淡的,没有任何的迟疑和惊讶,手中的勺子向前伸了伸。
“我也不认识你,但这并不影响你喝粥。”
“为什么要照顾我?”
小舍的脸上有着不解,更多的是怀疑。
“你生病了,需要休息,需要吃药,需要人照顾。”
她突然笑出了声。
“放心,我不是什么拐卖儿童的坏人。”
清秀的小脸难得地浮上一层红晕,似乎因为心事被发现,他有些羞涩,又有些不安地错开了眼。
“快吃吧,吃完后再睡一会儿。”童韵轻轻地说着,“等你醒了,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
小舍想要问她,嘴里却被强硬地塞入一口粥。
清甜、温热,瞬间俘获了他的感官。
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粥了?多久……没有人替他熬粥了?
闭上眼,他再度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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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小舍听到童韵在打电话。
“心凌,不用急,打工的事可以慢慢来。我最近正好有些事……”
有些事……是指照顾他吗?
小舍将脑袋探出被窝,竖起耳朵,向说话的方向仔细听去。
“对,所以晚上下了班后就得回家……那过两天再说吧。”
回家……家,这个词是多么熟悉。
他曾经也有一个家,虽然破碎不堪,可至少是一个家。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男人住的地方,不是他的家,不是!
电话似乎打完了,卧室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小舍赶紧将头蒙入被子里,装熟睡状。
童韵走到床边,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吃药了。
她小心地掀开被子,然后一愣。
清秀的小脸上,如扇般细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嘴角僵硬地抿着。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唉,还没醒啊……”
睫毛又颤动了两下。
“那没办法了,本来还想熬些好喝的粥呢,看来只好算了,我还是去睡觉吧。”
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
“我饿了。”
说完,小舍似乎察觉了什么,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童韵笑得格外好心情。
“早就煮好了,我去拿来。”
喝完粥,童韵又切了水果过来,坐在床边,一边削一边喂他。
小舍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
月光洒在窗台上,淡淡的,柔柔的。
第一次,夜晚的月光没有令他觉得寒冷。
“咽下去啊。”
他愣了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咀嚼。
童韵好笑地看着他,手里举着新削好的一片苹果。
小舍飞快地咽下口中的苹果,指了指果盘里的葡萄。
“那个。”
童韵放下苹果,拿起一颗剥好的葡萄,举到他面前晃了晃。
他刚要张嘴,眼前的葡萄又飞快地被收了回去。
恼怒地瞪着她。
童韵笑弯了的眼睛里,有着如星般的璀璨。
“你叫什么名字?”
他突然沉默下来。
“吃葡萄?”
晃了晃手。
他再瞪她一眼,犹豫着张开嘴。
葡萄又被拉开了些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
他恼了起来,脑袋往前一探,猛一口就叼走了她手里的葡萄。
然后,呆呆地愣在那里。
“手指都要被你咬掉了!”
童韵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拿过毛巾擦了擦沾到口水的指尖。
小舍用力咬下嘴里的葡萄,酸甜的汁液瞬间喷射而出,却无法冲淡舌尖那温和的触感。
她的手指因为生活而结上了薄茧,却很干净,有一种淡淡的肥皂香。
不像妈妈的手,永远都保养得很好,却充满了浓郁的廉价香水味。
他对手的印象,只有无数的指指点点,隔三差五的掌掴,和永无休止的拳打脚踢。
第一次知道,原来手也能令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你怎么了?”
童韵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劲,不禁担忧地凑上身来。
小舍转过头,眨去眼中的泪水。
“小舍。”
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有种少年独有的沙哑。
“嗯?”
童韵没有听清他的话。
“我叫小舍。”
童韵收回身子,缓缓笑了开来。
不去问他姓什么,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
“小舍。”
他的耳根隐隐有些泛红。
“小舍多大了?”
脑袋突然扭过来,眼神有些飘忽,最终落在她腿上的果盘里。
“葡萄。”
“噗嗤——”
他的固执令童韵忍不住笑出了声。
又一颗剥好的葡萄被送入口中。
“12岁。”
“好乖。”
第一次听见这两个字,小舍愣了愣,心底涌上一种奇怪的滋味。
童韵放下果盘,拿起毛巾替他擦了擦嘴角。
“等你病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小舍面色一变,猛地推开了她的手。
“我没有家。”
童韵皱起眉。
虽然不想触碰他的伤口,有些事却不得不问。
“你的父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