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咔嗒、咔嗒……”
三匹马迈着小碎步从黑衣马队的右侧跑出,朝着柴家大院的大门斜奔而来。
这些旭旸太子元华带来的下属,都是旭阳军中训练有素、久经战阵、千里挑一的勇士,根本也就没有把对面这耄耋老头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那老人家手里那把剑除了壮胆,别无他用。但是他现在站在大门廊的石阶梯之上,骑马进攻不能正面冲向他,他身后就是大门,两边是门柱,没有策马杀入的空间。所以他们催马从右边绕着斜线跑向门廊,这样马匹跑过门廊时,他们正好可以用右手握着的马槊冲刺处在马身右下方的许老头儿。三人三马依次奔过,那就是连续的三波攻击,再凭着自身娴熟的枪法,加上马匹跑过的速度,这老头即便是再大本事也得被捅个透心凉。
徐老爷子此刻也是浑身紧绷,身体下沉,双手紧紧握住宝剑半举在身体右侧,眼睛盯着向自己本来马,咬紧牙关准备迎击。
他也知道,这是最后的垂死一搏了。他此刻的举动在旁人看来没什么实际作用,结果都是一样。但是对他来说,此刻的还击,是维护自身人格、捍卫正气尊严地拼死一击。
不错,他是一个文弱书生,还是个老得都要入土的老朽文弱书生。但是面对这群赳赳武夫锋利的屠刀,他不能示弱、不能放弃,他要用这最后的举动来告慰那些死去的人,他效忠的太子殿下,他亲爱的儿子儿媳……
还有活着的人。他的老妻,他的两个孙儿,还有那个孩子。他们此刻都躲藏好了吧?自己再为他们争取一点儿时间吧,望苍天保佑他们都能平安的躲过这一劫吧。
门廊离对面的黑衣马队不过五、六丈的距离,但对于等待着自己死亡和盼望着他人死亡的人来说,这距离却是那么的长。
第一个骑士待胯下马快挨近目标时,略一侧身,猛的将手中马槊刺向许老爷子。
这一击,迅猛、准确、杀机毕露,许老爷子只见得那槊尖向自己前胸而来,却无法有任何反应,太快了。无法格挡,也来不及避让。看来最后的了解要来了。
“当”的一声巨响。
然后是“砰砰”两声,伴随着的是那三个进攻骑士惊呼。
只看见那骑马正向许老爷子冲刺的黑衣骑士忽然一个后仰歪下马来,一只脚被却没能脱开马镫,就这么挂在飞奔的马身上,被一路拖行在雪地上。手中那杆长长的马槊高高的飞向半空,然后哐当一声落在柴家门口石阶前。
后面跟随的两名骑士一惊之下奋力收住马缰,可紧接着这两人也腾空向后飞离马鞍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元华身后的骑士们惊了,有几个甚至都抑制不住地发出惊呼声,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是啊,发生了什么?准备闭眼受死的许老爷子此刻也是茫然得很,拖着那把剑的剑柄,站在原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站着的是自己魂魄。
元华却看清了。
他一声不吭,面无波澜,静静地看着许老爷子身旁。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又是几声“啊呀”的惊呼。
原来就在许老爷子身旁不远的位置居然飘着一根木棍!
不错,就是“飘着”!一根木杖正上下左右都没有依靠,晃晃悠悠地腾空而立,仿佛有一根隐形的绳子将它吊在半空。
元华看得真切,刚刚就是这个木杖凭空飞来,先是挡飞了刺向许老爷子的马槊,这一挡力道之大,连持槊的骑士都被震落了马;然后这木杖又飞向后面跟着纵马飞奔而来的两个骑士,将他们一一击落。这一切发生的真如同电光火石一般的迅疾,以至于除了元华,其他人都没能第一时间发觉这木杖的存在。
包括许老爷子在内的一众人等都正又是惊讶又是错愕的不知所措。元华却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是来了。”然后抬头望向柴家门前那条街道的一头。
众人又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在路的那一头,黑衣骑士围成的包围圈外六七丈外,立着一个身形高大,身着灰色破旧棉袍的短发汉子,可不就是早先在聚福客栈的那个和尚吗!
那和尚见众人已发现了他,便向前伸出手张开掌,那根正凌空而动的木杖忽然嗖的一下飞速越过包围骑士的头顶向那和尚手里飞去,和尚一把抓住,然后举起单掌唱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法师既已现身施法,搅进了这凡人俗事之中,就烦劳移步,过来说个究竟吧。”
“是啊、是啊,”那和尚柔声应答着元华,语气里却似乎略带嘲讽,“大旭阳国的当朝太子殿下召唤,怎敢不来呢。”
说罢,便顺着街道缓缓向着柴家门前而来。众人这才发现这和尚和他手里那根棍子一样,也会飘。
他人向着前方而来,身体却没有常人走路时有的上下左右地颠簸摆动。那身长棉袍也长到下摆几乎紧垂地面,外面根本看不见他的脚,而且他身体在向前飘动,那棉袍下摆却丝毫不动,以至于让人觉得他的两只脚根本没有走,而是一动不动地在雪地上滑行——腾空滑行,因为他身后的“走”过的雪地上,没有任何痕迹,没有脚印,也没有鞋底拖划过痕迹。
众人这时已经不是惊讶了,已经是恐惧了。幸好此时是朗朗白日,若是夜晚或者天色阴暗时分,看到这般诡异的景象,即便不被吓得魂飞魄散,也早就要落荒而逃了。所以,包围柴家那几个堵在这边街上的黑衣骑手不待他接近,就早早连人带马躲向街道两边让开路来,更有甚者都紧贴到路边的墙上了,然后害怕地看着这个出家僧人幽幽得从身边滑过。
许老爷子此时也回过神来,前后看了看,虽觉得诧异,但也对刚才自己生死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明白了个七八分。而且他是个饱学之士,自幼强学博记、博览群书、又久居庙堂、见多识广,看着缓缓飘滑而来的僧人,心里知道,仙家出手了,他们一家今天多半能避过此劫,他们和他都有救了!
元华坐在马上看着慢慢飘来的和尚,脸上虽然因为强作镇定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内心已经如烈火炙烤一般。他恨、他悔、他也怕。
他恨许老夫子不但不识时务,还有臭又硬,那逆臣皇兄的孩子和那本文扎没法轻松得手,还被这死老头子当众羞辱一番,揭出了自己当年的那些隐秘;他也恨这和尚,恨他既入了仙家,不好好修炼,却跑来这边陲小镇横插一手,耽误自己的大事。
他悔,悔不该在父皇面前全力争夺这趟差事,原本想着虽然得亲自跑这么远的路,但是从一个垂垂老矣的文弱老头手里把那个孽种和手札搞到手里还不探囊取物吗,不但能在父皇面前又立大功,博取他更加的喜爱和信任,还能在路上先看那本据说记了惊天秘密的手札。顺带着还能借机泄愤,杀光许老头全家,从此那死鬼皇兄的余党尽矣;他更悔,悔不该在父皇要他带着国师一起来的时候自己居然拒绝了,还是机关算得太尽了,担心国师分了他的功劳,担心国师在那本手札他就不能如愿一探究竟了。
至于怕嘛,这仙家的和尚刚刚只露了一手,他便绝望了,虽然他也跟着国师那帮人修炼过一些伤人法术,但在真正的仙家面前,甚至对仙家的人族弟子来说,也只是些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现在就凭他和身边这几十人,即便再加上镇外包围监视的,看起来有百余人,但是用这百余具肉体凡胎去拼仙家的仙术,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绝路;他还怕回去,一想到这次要是空手而回,父皇必定会大大地生气,自己在父皇心里的地位就更要被大大的削弱,其他那几个处心积虑想拉他下东宫储君宝座的恶毒兄弟更会借机兴风作浪,让父皇和天下对自己更加不满,兄弟,哼哼,兄弟,帝王家的兄弟就是仇人啊。谁出色、谁被父皇喜欢、谁当了太子,那他就是其他兄弟的眼中订、肉中刺了,坐这东宫太子之位,如坐针毡啊。哦,我现在知道了,当年他是多么不容易啊。
“殿下,殿下。”身边的下属小声的提醒道。
元华猛然从百感交集的思绪里清醒过来。那僧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马前,停在街当中,将他和街那边柴家门口许老爷子刚好隔开。
和尚并不言语,只是略带笑意的望着他,仿佛元华刚才混乱繁杂的一大堆心思,都被他尽收眼底,看透了。
元华被他看得心里烦躁,不想显出自己对他有惧意,便故作轻松,挤出一抹微笑。
“敢问法师法号,在哪座宝刹驻锡啊?”元华一边敷衍,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进退。
“嘿嘿,我就是云游四方的野和尚,哪儿来的法号,那什么宝啊西啊的是什么意思、不懂不懂,嘿嘿。”
“野和尚,倒使得一手好法术啊,”元华见他装疯卖傻便单刀直入,阴冷地说,“自己是谁不知道,该不会连自己的师傅是谁也忘了吧?”
那僧人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不承认自己的师门几乎等同于常人不认自己的父母了。
“哼哼,贫僧的师傅自然是德行高妙、普惠济世的大德。不过他的法号可不是我这不成器徒弟的嘴可以说的,也不是那些阴险卑劣小人的耳朵可以听的,”看着元华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这和尚仿佛更来了劲头,“至于什么法术,哦,你说这根棍子啊?我使了它这么许久,也没想到它居然有这本事。想来是遇见了心狠手辣的恶徒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便路见不平、舍身相助了吧。”
“此人是我旭阳国谋逆叛贼的漏网余党,”元华见斗嘴沾不着便宜,便祭出官面文章,“他不但自身罪大恶极,还盗拐我旭阳皇室血脉,图谋不轨,本宫这次来是奉皇命将他捉拿归案,救我那苦命的皇侄回朝。还请法师不要从中阻挠,妨碍正义,反护了恶人。”
“呵呵呵呵,”和尚冷笑道,“说得倒是正气凛然,可做出来的事怎么都是反的呢?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天下人都不知道吗?”
元华此刻脸上已是红一阵白一阵,知道再嚼舌下去,又要被人把往事揪出来。这和尚今天就是明摆着来和他作对,阻止他做事的,看来和他是没法谈条件和解了。今日这情形已是箭在弦上,有进无退了。退,不但颜面尽失,太子之位恐怕也难再长久,古往今来,废太子有善终的吗?什么仙家,今日和你鱼死网破!
“你是一定要阻我捉拿逆贼吗?”
“阿弥陀佛,真是对不住太子殿下了。”
元华“啊”的一声怒吼,从马鞍上纵身一跃,腾空而起,顺势从斗篷里拔出腰间的宝剑,居高临下抖着剑花朝和尚的头顶攻了过去。
(这章还没完结,明天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