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达人辞职下海后,第一个感觉就是茫然。一介书生的他,这
半辈子从没做过生意,除了读书、写书、在盐业干校教过三年书, 其他几乎什么也没干过。捧着离职协议,韦达人心头沉甸甸的,像 从小被母亲带到舅舅家,面对满屋子生人,不知所措。他努力驱赶 心中的恐惧,默默告诫自己,不要怕,鲁迅早就说过:地上本没有 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同样道理,生意也是人做出来的, 只要我胆大心细,一定能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杀出一条血路来。
恰巧,《四川经济报》搞了一个《实用信息》副刊,在江南省开 拓市场。他在路边墙上看到该报招聘盛州市区信息员的广告,前去 应聘。凭他的条件,顺利被录取了。干了半年,虽然学到一些东西, 但没赚到多少钱,达人觉得没前途,萌生了转行的想法。弟弟达松 听说哥哥寻找生意路子,对哥哥说,他有一个同学在国有盛州汽车 运输公司当经理,因为企业效益不好,从浙江水头进了一批皮革制 作设备,转行搞了个皮革厂,劝哥哥帮皮革厂收猪皮。达人觉得这 活不错,就接受弟弟的建议,干起收猪皮的活来。收了不到半年, 因皮革厂技术问题老是解决不好,销路也不畅,厂子开开停停,达 人感觉前景渺茫,便又开始寻找新的路子。
那天,弟弟达松为哥哥带来一张《盛城晚报》,上面有一则安徽 定远宏波电子元件厂包收来料加工产品的信息。信息的大致内容是, 投入两万块定金,就可以拿回原料,厂家免费培训技术,组装好的 产品由厂家全部包销,三个月时间就能赚到7000块加工费。韦达人 看到后,眼前一亮,认为这桩业务不愁销路,又省心又保险,是个 难得的商机。第二天,他兴冲冲赶往离盛州不到两百公里的定远宏 波电子厂。到了那儿,一看人家厂子规模挺大,手续齐全,接待热 情,签合同搞组装的人都排成队,妻子要他小心行事的嘱咐早就忘 了,麻利地交上两万块钱定金,在承揽加工合同上签上韦达人的名 字,花了200块钱在当地雇了一辆货车,将一车原料拉回。为了节 约成本,韦达人搞组装没租房子没雇人,家里的客厅就是车间,能 放东西的地方都是仓库,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干。妻子看他忙不过来, 带着两个孩子利用早晚时间打帮手。一家人整整忙了三个月,按照 厂家的要求,顺利地将产品组装完毕。韦达人租了一个熟人的车子, 兴高采烈地将组装好的电子元件送到了定远。
车子在厂门口被门卫拦了下来,韦达人摇下车玻璃,探出头, 对门卫讲自己是来宏波电子厂送货的。门卫对他说,宏波厂破产了。 他歪过头去看大门旁边的招牌,果然“定远宏波电子元件厂”的牌 子不见了,变成了 “定远佳琪电子产品厂"。他让司机老夏把车子停 在门外,自己进去找人。结果,三个月前谈业务的人一个也没见着。 厂办的人告诉他:"认倒霉吧,这事我们见多了。”韦达人一听,意 识到自己被骗了,头脑“嗡”的一声炸开了。车上的货根本就不值 钱,什么二极管、三极管,全是骗子用来骗钱的道具,如果不扔掉, 再运回去还要花运费。可就那么两手空空地离开定远,两万块钱眨 眼间就没了,他又不甘心。
他把找不到收货人、可能被骗的情况跟老夏说了,让老夏把车 子开到背人的地方,他躲在驾驶室里,紧盯着大门口进进出出的每 一个人。等了老半天,也没看到跟他签合同的人。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从厂里面晃晃悠悠走出个大汉,正是 三个月前和他签合同的那个叫杨纯的业务经理。他喜出望外,带着 老夏飞快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大门口,拦住杨纯,一把揪住 他的领口,说:“终于等到你了,货送来了,收货吧。”
"收什么货?我已经不在宏波电子厂了,我现在是佳琪电子厂的 业务经理。”杨纯将他的手甩开。
“那宏波电子厂呢?"
“那么快就破产了?”
“破产还分什么快慢?让开,朋友在等我吃饭呢!”人高马大的 杨纯一把就将韦达人推到路边。
“我不管宏波厂破没破产,合同是你签的,我就找你。不收货, 你就甭想走! ”韦达人踉跄了一下,隐些跌倒,站稳后,又冲到杨纯 前面,拉住他的去路。
“吆喝,今天遇到一个不怕死的,你让不让?再不让,不要怪我 手狠。”杨纯边说边伸出手来。气极了的韦达人根本不理他那一套, 死死拦在他前面。杨纯刚要伸手去推韦达人,抬起的右手突然在空 中停了下来:“我想起来了,你姓韦,盛州人,三年前我去你们那儿 看我表兄时见过你。你和他是同学,对不对?看我表兄的面子,不 叫你难看。你也不要再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了,我告诉你一个路子, 你到法院去起诉,走法律程序。”可能是熟人的缘故,杨纯说话态度 不像刚才那么横了。
走法律程序?打官司?这伙人一定是设计好圈套让自己朝里钻。 韦达人是个明白人,心里十分清楚,这官司绝不能打,死缠着签合 同的人或许还有些用处。也不管是不是在对方的地盘上,他拦在厂 门口,就是不让姓杨的走,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从厂里走过来看热 闹的人慢慢围成一团,老夏一看这阵势,预感这些看热闹的人都是 一个厂的,动手后他们一定会拉偏架,韦达人肯定吃亏,便走到他 身边,劝道:“韦兄,光光①不吃眼前亏,我们走吧。"
'老夏,现在走了,我到哪儿去拿两万块钱?那可是我的全部家 底啊!”韦达人带着哭腔说,"不行,姓杨的,赶紧收货,你不收我
① 光光,苏北方言,指光棍、没老婆的男人,此处用来表示单枪匹马、孤 立无助的意思。
就和你拼命!" 一想到两万块钱,他又急了,伸手去抓姓杨的领子。 被他死死缠住的杨纯火了,一个大巴掌甩过来,狠狠地砸在他的左 脑上,被这一巴掌打倒在地的韦达人挣扎着站起身,摇晃着又要往 上冲。这时,从人堆中走出一个壮汉,一把拦住他,说:“兄弟,有 话好说,发这么大火干什么?“韦达人没理他,仍要往上冲,只听人 堆中又有人说:“老杨,快跑。”那人边喊边和其他几个人团团围住 韦达人。他眼睁睁看着杨纯从他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待杨纯 走远,这几个人也陆续走了。最后离开的一个黑脸汉子不知怎么又 折回身,走到韦达人身边,对他说:“兄弟,回去吧,这事在我们这 儿很正常。这伙人太坏了,你斗不过他们。回去不要再搞什么组装 了,都是骗人的。”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走了,空旷的大门口只有韦 达人一个人傻傻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老夏走过来,对着一脸沮丧的韦达人说:“韦兄, 走吧,认倒霉吧。”韦达人仍站着不动,两眼直直地盯着早已消失的 那帮人的身影,甩开拉他回去的老夏,大声说:“不,我不走,我和 他们拼了。”
“走吧,人都没影了,你和谁拼?“老夏又来拉他。
韦达人仍然站着不动,两眼放着愤怒的光。
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尽,空旷的大门前没有了人影,只有残阳 发着凄凉的光,可怕的暮色像一块巨大的黑幕罩向呆若木鸡的韦达 人。三个月前怀揣着发财梦想来签合同的场面又浮现在他眼前,一 家人辛辛苦苦干了三个月,满心希望能赚个万儿八千,从此找到发 财的路子,没想到自己会钻进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厂子找不到, 找人不理你,打官司的结局是人财两空,面对渐渐被夜色吞没的电 子厂,韦达人感到孤独无助。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 渺小,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令他终生难忘!
老夏又过来拉他回去,无计可施的韦达人只好跟着老夏上了车。
回到家里,他一句话不说,蒙头便睡,饭也不肯吃。妻子知道 丈夫被骗,一句抱怨的话没说,他心中反而更加难受。下海大半年, 辛辛苦苦挣的一万多块钱,连同家中仅有的6000块积蓄就那么打了 水漂,连响都没响,他心有不甘!可这是残酷的现实,除了接受, 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前来看他的弟弟告诉他,他同学的皮革厂也倒 闭了,浙江水头卖设备包技术的厂家压根就是假的,在全国骗了许 多人,西北的一些校办工厂被骗后告到中央,连中央都批示要在全 国抓这些骗子呢。他同学办皮革厂投入20多万,被骗了个精光。这 些钱大都是找亲朋好友借的,正在发愁不知如何还呢=
听了弟弟的讲述,达人得到些许安慰,比起弟弟的同学,他要 好多了。他只是赔光了自己的钱,没有像弟弟同学那样背负20多万 债务。只要不欠债,东山再起就要容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