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他们到达了目的地。托尔没有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失去方向感的惟一原因是,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迄今为止他一直没有去努力设法搞清楚,但是事先谁又能能料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呢?最近竟然成了他的家的德文纳庄园———这座偏僻之地的豪宅,究竟属于哪座城市。他的脑子里塞满了种种更重要的问题,满得快要爆炸了。例如其中一个很明确的问题就是,如何杀死一个人。
过去他绝对不可能相信,他托尔,一个在一名修士的卵翼之下,成长为具有上进心的、为人谦虚而又严于克己、还待人和善的学生,竟然有朝一日会给自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直到不足两个星期之前,他的生活中依旧是被单词变格、寓言和细胞核成分之类的东西充满着。更不必说,他很快就能学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不相信这些问题难以回答。相反:他甚至感到一种由于期待完成自己的使命而不免觉得有些害羞的喜悦心情。以前生活在修道院的围墙之内的那个老托尔,有时候还会小心翼翼地跟新托尔打招呼,可新托尔却忽然像手指被火烧了一般,赶紧把他打招呼的手抽了回去。与此同时,托尔听到自己的良心给他许诺,即使他今天杀了一个人,夜里也让他睡得安心。
对旧时的他毫不含糊地离弃,并且显得越来越快地准备和自己诀别,托尔并不觉得遗憾。他过去是个头脑简单的笨蛋,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温室中的花朵,他的视野只是在语法规则和班级记事簿之间的现实高度上跃动。他的世界很小,简单明了,一览无余,可是这终于一去不复返了。他成年了,世界需要他来拯救。
至少有三个灵魂渴望报仇雪恨讨还血债,而赛洛特?冯?莫茨还在图谋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在赛洛特没有把托尔的心从胸腔里剜出来之前,他是一刻也不能放心的,但是对于托尔来说,他是否还活在人世,却已经不重要了。他多次听人说过,若失去了一个曾经爱过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没有了史黛拉,将很难活下去,可是他将会继续撑下去———为了使伊莲雅高兴。他将完成自己的任务,返回母亲的身边。她经受了这么多年的悲伤、害怕与朝思暮想的折磨,也该得到他了。她应该得到他,而不应该怀着对这个野兽般残忍的圣殿骑士大师的极度恐惧打发日子。
当托尔的目光从舍里夫的侧面越过投向姗姗来临的夜色时,下意识地去摸了一下自己衣服里面吊在念珠串上的木头十字架。当他看见阿雷斯将战车的后门拉开时,他推测他们肯定是快到目的地了。劲风呼啸,吹乱了头发,托尔泪水盈眶。虽然空中能见度比较好,他又坐在一个避风的位置,可外面并没有什么值得集中注意力去看的东西。在他们的下方差不多一百公尺的高度绵延不绝的,除了森林还是森林。稍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比较大的湖,湖水在西下斜阳的照耀下闪烁着万点光斑。
坐在托尔左面的阿雷斯,深深地吸了一口从战车外面灌进来的新鲜空气,他屁股下面的凳子上垫着的硬垫子,被他压得叽嘎叽嘎地响,在他们对面的凳子上,西蒙、卡马尔和帕甘紧紧地挤在一起半蹲半坐着。
“哦呀呀呀……”剑术大师仿佛闻到一种格外迷人的香味似的,颇为动情地大声喊道。“真是一个美妙得要死的夜晚啊。”他有意地停顿了片刻,同时对除了舍里夫以外的其他所有人扫了一眼,看见他们都流露出对他的话不理解的眼色,然后才笑吟吟地补充道:“对圣殿骑士们而言。”卡马尔和帕甘开心地笑了,而西蒙却只是礼貌地微微动了一下嘴角。
托尔却和阿拉伯人一样,依然板着脸没有任何表情。他先前爬进飞机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兴高采烈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余下的就只有明确的目标、仇恨与刚强。今天这一夜岂有开低级玩笑的兴致?!
他的目光越过舍里夫的肩头射向暮色苍茫的天空。此刻倒真出现了某种吸引他的景象:一座巨大的山崖如一团黑魆魆的雷雨云一般从湖中央突兀而起,披着西下夕阳投射过来的最后一抹亮光。山上矗立着圣殿骑士的城堡,一座简朴而粗笨,然而却显得威严而崇高的建筑。
托尔简直敢打赌,自己的耳垂已经硬得仿佛不是肌肉组织了。然而即使是通过这样僵硬的耳垂,当他一眼看见这座古典风格的建筑时,他都感受到了一种迄今从未感到过的紧张。
“我们到啦,”阿雷斯一边说出这句绝对多余的话,一边弯腰去取他搁在凳子下面的东西,“都准备好啦?”
卡马尔、帕甘和西蒙都点头作答。舍里夫之所以没有任何反应,很可能是因为不言而喻,他随时都是准备好了的。托尔却纯粹由于太紧张而觉得脖颈僵硬,故而迟了几秒钟开口,不过出于高度的自觉性,他还是作了肯定的回答。真可恶,他在心里骂自己,这样子怎么得了?他们还没进入城堡,可给自己造成的心理压力就已经比泰山还重了。
托尔悄悄地安慰自己:你已经把剑术大师都打败了,你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你是最棒的……会顺利的。他的肌肉松弛下来,脉搏也重新平缓了一些。
阿雷斯找到了凳子下面的重武器,但并没有马上将它完全拖出来,而是再次坐下,将戴在自己中指上的阔气的印章戒指的小盖子打开,把手抬起到高于嘴唇的高度,往前凑凑,把戒指里的一种东西吸进他那窄小的鼻孔里。托尔决定,不管那粉状东西是什么,有机会时都要向剑术大师指出,大脑完全属于生死攸关的器官。等这一切都过去了吧。当他把圣殿骑士的宝剑和脑袋,搁在绒垫上贡奉在母亲的脚下之后……
托尔把自己身上的皮带吊带之类再抽紧一些,同时他怀着一丝满意之情发现,阿雷斯一边从座位下面抽出沉重的掷弹筒,锁在一个环扣上,一边斜着眼睛既骄傲又不无讥笑地打量着自己。最后阿雷斯从托尔的双脚之间变魔术似的抽出来第二个一模一样的东西。由于车舱内部的空间十分狭小,他从其他骑士的腿上爬过去,把那东西穿过打开的后舱门伸出去,对准下面城堡防卫墙的某个点安放好。他的上半身躺在舍里夫的大腿上,压得舍里夫相当恼怒地大喘粗气。可以断定,他脸上那讥笑的表情很快就会消失。今天托尔将会证明,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隐修会骑士。而从明天起,对世界施行恐怖统治的圣殿骑士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