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道院所属的教堂前面,有一个铺满石块的小广场,那条小猎犬站在小广场上汪汪汪地吠叫着,把赛洛特从他的记忆世界之中拉了出来。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为何来到这里,此刻为何要同斯图塔一道站在图书室里的彩窗的后面,观察已长成年轻人的儿子。
“他在琢磨自己究竟是谁,”他喃喃说道,眼睛并不看身旁的修士,“他将会每天给你提出更多的问题。”
“但是我并不认为,现在已到了应该讲出真相的时候,”斯图塔表示他有不同的看法,“起码得让他把修业考试过了再说。”
“永远都找不到应该讲出真相的时候,斯图塔。”赛洛特一边回答一边对修士苦笑了一下。
赛洛特从此人的视角设身处地思考着。正是斯图塔,以如此无私与自我牺牲的精神,将他本人无法亲自关心照料的孩子培养成了一个有文化的年轻人。赛洛特设想着,如果斯图塔想到别人要把养子领走,那个由于他自己所选定的职业而不可能有的儿子,他将会有什么感觉。不过他也不可能把托尔永远束缚在自己身边。赛洛特在以往的岁月里,一直都在观察自己的儿子,连托尔最近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剧变,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无论赛洛特是否将托尔接到自己的身边:托尔无论如何都会离开这个修道院,对此他是确信无疑的。
“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没有把他杀死。”斯图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理智,然而赛洛特却分明听出这老人的话音里所包含着的绝望的抵触情绪。
“是的。”骑士平静地答道,“不过我再也不能、再也不想对他们隐瞒下去了。”
斯图塔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赛洛特颇为轻松地断定,由于修士意识到,赛洛特作为圣殿骑士,这么做是对的,故而他眼中虽然拼命抑制却仍然流露出来的抵触神色已开始淡化了。赛洛特很想抚慰性地拥抱一下自己的老朋友,但他却强压下这冲动的情绪,把目光投向窗外,眺望正在清扫通向教堂大门阶梯的儿子。
此时发生了有些罕见的一幕:托尔完全像是出于条件反射一般,突然出人意外地双手抓住那把秸秆扫帚,仿佛将它当作一把强有力的宝剑似的挥舞起来。托尔将这把想像的宝剑对着狂吠的狗砍了下去,差一丁点儿就砍中了它的脑袋。紧接着他又困惑不解地摇摇头,惊奇地看着扫帚,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刚才到底干了什么。那狗大约弄明白了,最好是不要吠叫,于是哀鸣了两声,跑了几步,便远离这个少年和他的不可小看的武器,躲到一边去了。托尔将扫帚扔到地上,道歉似的拿手轻搔吓呆了的拉布拉多猎犬的耳朵,还用怀疑的目光对扫帚打量了一番,似乎觉得这玩意儿炮制出了一种魔法般的独立生活,应该对刚才肆意恐吓猎犬的恶劣行径自行负责。
赛洛特的嘴角周围下意识地流露出自豪的微笑。“当我下次从伦敦回来时,”他心里暗自决定,“得让托尔知道,他实际上究竟是谁。”
对于夜间在树林里举办联欢聚会来说,天气可以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温和的气息弥漫林间,夜空中繁星万点;高大粗壮的橡树之上,镰刀形的弯弯月亮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辉。
通向林中空地的路,需要走十分钟,托尔走在这条路上,感受到很久以来未曾有过的惬意。得到了斯图塔的允许,他接受史黛拉的邀请参加一个小小的聚会——事实上对于他这个沉溺于自我世界的人来说,接受一个自己颇有好感的女生的邀请感觉是很茫然的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担心,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他是相当害羞的。不论怎样在他俩作简短谈话之前的那段时间,则是他最糟糕的时间。他像每天下午那样,待在宽敞的积满灰尘、塞满知识与古老历史的学校图书室里,蹲坐在一本书前,苦苦思考着,自己该以何种措辞提出请求。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史黛拉,想聚会怎样,一边沉思着在便签本上乱划,而不是像他斩钉截铁地答应修士的那样,将摆在眼前的书从古语译成通用语。有时,斯图塔会到他的身旁来察看一下,了解他的工作进展。而当斯图塔弄明白,托尔差不多毫无进展时,他也不是像托尔预先所担心的那样,表现出失望甚至生气的态度,而是显得惶惑不安,这使托尔觉得同样的不舒服。像大多数那个年纪的孩子一样,他甚至感到由于斯图塔这么经常性的关照,自己的自由越来越受到了束缚。
修士注视着托尔在便签本上所划的兽爪十字,连托尔都不懂自己为何如此。修士皱着眉头,但却没有说话。托尔鼓足勇气三言两语简简单单地告诉修士,自己得到了史黛拉的邀请。他觉得这样显得老练一些,因为这样就不会使自己由于不得不向养父提出请求而感到尴尬。可是修士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修士的脸上漾起表明他十分理解的笑容,并且鼓励他去参加联欢———如果他想去的话。
事情竟然会如此容易……
托尔心里决定,今后还要更为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愿望。在这方面,他不是很熟练,因为养父从一开始起就一直设法把他教育成一个具有无私情怀和谦虚品德的人。但是当他此刻第一次尝到甜头之后,他今后肯定还会想到要提出这个或者那个要求。他也知道,作为一个差不多已经成年的人来说,自己应该对斯图塔以礼相待,并且要考虑他是否会同意自己的要求。
当他走近树林中那片空地时,远远地听见联欢已进入高潮。他有意地多等了一阵才走过去,以免自己作为第一批中的一个出现在草地上,同时又能很快混入一大群狂欢同伴之中。他很有把握地预料,没有人会料到他会接受史黛拉的邀请,因为他基本不会在聚会上露面,所以他被许多同伴视为不好接近的人。他甚至可以肯定,大家会瞧不起他,窃窃私语地议论他,并且嘲笑他,但他也绝不会因此而生他们的气。所以,在他的情绪得以稍微抑制时,他才从浓密树丛中走出来,走到被灯火照耀着的草坪上。不出所料,他首先看见的,确实是一双双诧异的眼睛,这已经使他的心里涌起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要不是史黛拉发现了他,立即从几个正在叽叽喳喳交谈的女孩子的圈子里跑出来,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表情向他跑过来,他差一点儿就要转身走了。
“托尔!”她明亮而清脆的叫声盖过了音乐声和众人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史黛拉这么一叫,使在场的还没发现托尔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了。
“你可来了!”明媚的眼睛里闪烁出兴奋的火光。
托尔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友好地对史黛拉点头作答,一边用游移不定的目光扫视舞会场上的动静,同时心里涌起一阵阵颇为失落的感觉。在林中空地的中心,一大堆燃烧着的营火不住地闪烁跳动。树林边缘的狩猎高台被因地制宜地改装成一群乐意充当摇摆舞女角色的衣着单薄的女生的舞台,几个人操持乐器聚在一起为上面翩翩起舞的女孩子弹奏着优美的小调。托尔发现了几个同伴中身穿鲜艳服装的奇荷,他头戴一顶毛线帽子,长发及肩,不修边幅,在一大群色彩斑斓的聚会学生中显得十分出众,鹤立鸡群。看起来,凡是可以搭一把手帮助布置会场的人全都来了。要是大家都不像这样不加掩饰地凝视自己就好了,他心里念叨着。托尔把不安的目光转回来看着史黛拉,仿佛要求助于她似的。
“给。还是先喝点儿东西吧。”史黛拉把自己还剩一半的麦酒杯递到托尔的手上。她也显得有点难为情,不过与托尔相反,她具有微小的一点儿优势,使她能够轻松自如地面对此情此景。
当然,有个东西可以拿在手上,还是要好一些,于是托尔心怀感激地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麦酒。他本来是根本不喜欢喝麦酒的,可此时此刻,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他更不喜欢两手无助地插在裤兜里,继续这么无聊地站着,还要挖空心思设法回避同学们投射过来的深感意外的目光。
艾拉与玛德莱娜喝醉了一般嘻嘻哈哈地从史黛拉和托尔的身旁走过,还非常开心地同他打招呼。最后连奇荷也发现他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飘散出甜甜气味的倒圆锥形大纸袋,匆匆向他跑过来。
“托尔兄弟!”奇荷欢快地大声打招呼,脸上流露出醉酒后的那种神智迷糊的微笑,还用手搂住托尔的肩头,把嘴伸到托尔的鼻子前,浓重的酒气熏得托尔的眼睛冒出了泪水。“你是个男子汉,托尔。真酷。”
托尔还在思忖这个身材一直很胖,然而非常可爱的长发邻桌对自己讲这句话究竟有何含意,史黛拉忽闪着眼睛对他高高兴兴地说道:“我可是说过了的,你得早些来哟。”
托尔报之以微笑。此时此刻,由于托尔已经克服了最初的尴尬,一切再也不像他事先所担心的那么糟糕了。在托尔今天已经学会了道出有利于自己的愿望之后,此刻他又收获了第二个教训:将这些愿望变为现实。
史黛拉抓起托尔的手,拉着他来到预定作舞池用的那四平方米大的狩猎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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