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寒假到来时,按照从重从快的原则,王光亮已经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被关押在本省湖区的一所监狱。离春节还有半个多月,兰兰到同学家里玩了一个星期,腊月二十三才回到了村里。
春节前夕,在外打工的人都回到了村里,村里来往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兰兰是上午十点半到达村里的,从村口到她住的小楼房途中遇到了不少人。她从这些人与她打招呼的表情中感到了明显的异样。以前,她在村里人的眼中可是知书达礼的乖乖女,大人们遇见她总是满脸亲切的笑容。可这一次,大人们跟她打招呼时的笑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挤出来的笑容在脸上一闪而逝,接踵而至的眼神里便充满了冷淡。人们不愿意与她寒暄,就象躲避瘟疫一样地匆匆离她而去。她这时才明白,村里人已经把她看成是心肠歹毒,忤逆不孝的异类。
她每次回来都住在那栋小楼房里,吃饭的时候再到哑吧满满和春雨妈妈的家里。她打开小楼房的门,放下行李,拿出给春雨妈妈和两个小孩买的礼物,一路上低着头,拿眼睛偷偷地扫视着遇见的人。遇见的人见她低着头,也就装作没有看见,匆匆地擦肩而过。到了春雨妈妈家里,哑吧满满不在家,两个孩子高兴地叫着“姐姐”扑了上来,她这才感觉到一种家的温暖。兰兰给男孩买了一副乐高积木,给女孩买了一块可以打电话的手表,两个孩子高兴得简直要发疯了。他们丢下了手里的遥控器,放弃了动画片,跑到一边去探索新世界了。吴春雨看了看兰兰的脸色,便知道兰兰遇到了村里人的白眼。村里人对兰兰的那些闲言冷语,早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王光亮在县城里呼风唤雨那阵,清泉寨的不少人在外似乎也跟着沾了光。王光亮比王光明聪明,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还常常给村里人施些小恩小惠。谁家缺点钱应个急,他都愿意出手相助,不算高利贷。现在,兰兰把亲生父亲送进班房,这在村里人看来,作为女儿也实在心肠太狠。虽然村里人也听说过大义灭亲的典故,但听得更多的还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个曾经轰动全国的张XX,二十年后为母亲报仇,杀死仇家三个男人,手段残忍,十恶不赦,但仍被不少人说成是条汉子。
吴春雨给兰兰泡了一杯热茶,拉着兰兰坐下说:“兰兰,要不是你,这个家就算毁了。村里有些人不理解你,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不仅救了我们这个家,其实也是救了你爸爸。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明天过小年,我陪你到湖区监狱去探望你爸爸,给他送些吃的和穿的。你看可以吗?”
“他还会愿意见我吗?”兰兰小声地问。
“从他要那个陈豪放你走,就说明他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当然愿意见你!”吴春雨搂过兰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滴眼泪从兰兰的眼里滚落下来,她说:“妈妈你知道吗,如果我再跟他多待几天,说不定我就没有勇气揭露他了。”
吴春雨把准备探监的礼物拿出来给兰兰过目,一件吴春雨亲手织的厚毛衣,两件棉毛内衣,一条毛裤,还有许多吃的东西。吴春雨说:“等到了湖区,再买点新鲜水果。”
第二天,两人先到县城,买了到湖区的长途客车票。八个小时后就到了湖区城里,经过辗转返折,好不容易在下午五点才找到了湖区监狱。
在那间小小的会见室里,在等待王光亮的间隙期间,两人的心里都象揣着一头小鹿,十分担心王光亮不肯见她们。特别是兰兰,她的眼神惶恐不安,左顾右盼,手微微发抖。
那扇小门终于打开了,两个押送的警察停在了门口。剃了光头、身着号衣的王光亮走进了房间,警察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兰兰和吴春雨都站了起来,兰兰胆却地叫了一声:“爸爸!”
不到四个月的时间,王光亮就憔粹苍老得面目全非,那双本来帅气的眼睛里流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当看到兰兰和吴春雨时他怔住了。看得出来,他非常激动,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嘴唇颤抖着叫了一声:“兰兰,是你?”
兰兰走上前去扑进王光亮的怀里:“爸爸,你不会怪女儿吧?”
王光亮动作迟缓地抱住了兰兰的肩膀,声音呜咽:“不怪,不怪!只要你肯叫我一声爸爸,我吃什么苦都值了。”
吴春雨走到两人跟前说:“好了好了,你们爷俩不要哭哭啼啼,好好地坐下来说说话。”
王光亮放开了兰兰,动作迟缓地坐下,面对着吴春雨说:“春雨,真谢谢你和兰兰来看我,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你。”
吴春雨说:“过去的事情就翻篇吧,兰兰一放假就念叨着要来看你,是我事情太多,一直耽误到今天。”她打开了一个大袋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翻给王光亮过目:“今天是过小年了,给你带了点吃的。还有,湖区的风大,给你织了件毛衣毛裤。”东西清点完毕,吴春雨又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交给王光亮说:这是我用手机在小楼房前给兰兰拍的一 张照片,你想兰兰了就看看照片。”
王光亮手哆嗦着接过照片,照片上的兰兰一头披肩发,青春靓丽,笑不露齿,端庒娴静,简直比电影明星还漂亮。王光亮手哆嗦着抚摩照片,无声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那栋小楼房我已经请中人立了字据,产权交给了兰兰。兰兰现在放了假,回来就住在小楼房里。”吴春雨平静地说。
“春雨,我这辈子最混蛋的事就是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王光亮呜咽着说。
“我刚才说过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怎么样,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王光亮坐下,叹了口气说:“要说在里面过得好,那是说瞎话。最痛苦的是每天晚上一躺下,一想起过去所做的那些事,就后悔得想揪下自己的脑袋。我感谢兰兰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把我从恶梦中打醒。也等于伸手从悬崖边把我拉了回来。我现在醒过来了,才看清了我过去所作的孽。”
吴春雨说:“醒过来了就好。我上次到阴间走了一趟,才知道一个人在阳间所做的事,阴间都有人记着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要信。”
王光亮连连点头:“要信要信。我现在在监房里,就遭到现报了。我那个牢房的狱霸,他的哥哥是县城开发区里做服装厂的小老板,因为经营不善,前些年找我借了五十万的高利贷,结果到期还不了钱。我就把他厂里的一百多万物资和两部汽车都拉走了,只算抵了二十万的债,结果他哥哥破了产,跳了楼。想不到我一进牢房,就撞到了他弟弟的手里。他们要我睡马桶边,要我喝他们的洗脚水,还动不动就挨他们一顿拳脚。我在外面都是欺侮别人,现在被别人欺侮,这不就是现报吗?”
兰兰说:“爸爸,他们欺侮你,你为什么不报告警察呀?”
王光亮说:“如果你报告了警察,他们就会更加想着法子整你。只要不死人,又拿不出证据,警察也不好管得太多,太细。你知道那个姓刘的狱霸是犯了什么事吗?他是在云南边境做贩毒生意的毒贩,是一个比我还狠的亡命徒。本来判了死缓,后来改判无期。”
吴春雨说:“王光亮,面对欺侮你的恶人,你也不要太熊包了。从来恶人都是欺软怕硬。”
王光亮说:“我现在想的是,这是我应得的报应,这么一想,我就学会了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吴春雨说:“你要跟过去划清界限是一回事,但在坏人面前不能低头,更不能同流合污去干坏事,这可是做人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