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堂弟在电话里带着感情色彩的叙述,我也深深为命运多桀的哑吧而难过。他被炸掉了一只眼,打折了一条腿,如今又面临着牢狱之灾。他如果被送进了大狱,靠吴春雨一个人又怎能养活两个孩子?那一晚我辗转难眠,总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撂下手里的事情马上请假回去?但我觉得我能起到的作用陈镇长和李卫国都会做得比我更好。我突然想起了前阵子网络上热议的那起“反杀”事件,一个有前科的歹徒拿刀追杀因车辆碰擦而起了争执的路人,骑自行车的路人忍无可忍,反手夺刀杀死了歹徒。在澎湃汹涌的與情面前,法院顺应民意,宣判反杀者为正当防卫,无罪释放。如果事情真如堂弟在电话里所说的那样,又有围观者的手机录像为证,哑吧的反杀行为也应该是正当防卫,最多也是防卫过当。我当即披衣起床,坐在了电脑前,反复斟酌,反复修改,既要说清事情的原委,又要具有新闻的简洁和煽动力。熬了一个通宵,一篇两千字左右的博客便发到了网上,等于我向湖泊里投进了一块石头,希望在湖泊中能激起滔天大浪。
感谢科技的发展产生了互联网,而互联网又给人微言轻的芸芸众生提供了一个发声的平台,使蝴蝶的翅膀也可能引发一场风暴。那天上午,尽管我因为通宵奋战而头昏脑胀,但我仍然必须完成领导交给我的任务,为领导在明天下午会议上的发言搜索枯肠,绞尽脑汁。十一点钟,一位熟悉我的博客文章的好友一脚踹开了办公室房门,在我的肩膀上擂了一拳说:“好家伙,你发的博客新闻火了!”我一听,立刻丢开了我手头的这篇八股文,兴奋地问:“怎么个火法?”他说:“点击量超过了一千万!网友们的跟帖也都一边倒,都说首先亮刀的打手该杀!”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发到网上到现在才十个多小时,就有一千万的点击量,说明我的文章又击中了社会的痛点。我投进湖泊的那块小石头,确实激起了滔天巨浪。我合掌祈祷,希望我的文章能拯救哑吧于水火,我相信“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我相信舆论的力量会是法院判决考量的重要因素,我相信好人的力量一定会战胜坏人的力量!我仿佛看到了哑吧在法庭上被无罪释放,我仿佛看到了吴春雨满含热泪地扑进了哑吧的怀里。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我的发言稿好不容易通过了领导的首肯。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亲眼看到我的文章在网络上引起的风暴了,我甚至觉得一夜间成了网红而有些飘飘然。等我打开网络,我发现我的文章引起的风向似乎变了,某知名媒体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题目是:《法律的判决不应受舆论风向的左右》。评论观点鲜明,文笔犀利,引经据典,洋洋洒洒。看了这篇评论,我也怀疑我的立场是不是出了问题。我想起了“哥德尔定理”:“没有一套理论体系是完备的。理论体系其实都不可能是完备的。”还有作为犹太人的自由主义思想家赛亚伯林说:“价值与价值之间是冲突的。” 列宁也说:“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是常青的。”这些关于理论的理论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同的利益衍生出不同的理论。所谓官意也好,民意也好,所有的理论都逃不掉哥德尔定理。中国圣贤们说过这样的理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寇仇”,但皇帝更喜欢的理论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始于事亲,终于事君”。法律是庄严的,就不应该受到舆论的干扰,这种理论,看似再堂皇不过了,实则是体现了权力的傲慢和任性。一位伟大的厚黑学政治家曾经揭晓了所有重大斗争背后的秘密:观点斗争是假的、方向斗争也是假的,只有权力斗争才是真的。
哑吧反杀案的审判也经历了风向转变的过程。一开始,由于有围观群众的证词和手机录像,审判的风向似乎对哑吧有利。但堂弟在电话里说:“王光亮为了打赢官司,撒出了大把的钱。”堂弟的这句话自然不能成为理论,但金钱确实有可能影响理论的风向,从而又影响到审判的风向。为王光亮辩护的律师们振振有词,斗志昂扬。而指定为哑吧辩护的律师则江郎才尽,处处被动。经过了三天的庭审,双方大战了一百个回合,哑吧以故意伤人罪和故意杀人罪合并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判词中还有“当街杀人,手段残忍,情节恶劣,影响极坏”等等词语。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据说,陈镇长和李卫国也为哑吧据理力争,费尽周折,但结果是受到了上面的申斥,也还受到了王光亮私下里的人身威胁。我决定自费到省城的一些知名律师事务所去进行咨询,寻求法律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