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哑吧的同龄人,哑吧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故事我是很熟悉的。我从大学毕业后,由于父母过早地离去,我就很少回到日夜思念的故乡。唐林倒台后的第六年,我在堂弟的再三邀请下,时隔十五年后才回到故乡,倒象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切都感到新奇。首先是我的堂弟和侄子开着一部崭新的北京现代来县城的车站接我,就使我仿佛穿越了时空。从县城通往镇里的那条公路,以前是用碎石铺就的简易公路,汽车一过,扬尘遮天蔽日,简直就象世界末日,如今却是一条干净整齐的柏油省道。从省道进入村子的那条曾经泥泞不堪的狭窄小路,如今是一条两车道的水泥路,一条高速公路与之相伴而行,一辆接一辆的各式车辆从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及至进入村子,一幢一幢的三层或四层新式楼房使我疑心走错了地方。堂弟的三层楼房座落在我家的祖传宅基地上。半人高的院墙和红色的大铁门围成的院落是农村楼房的标配,屋内的卫生间和淋浴设施使我恍如走进了星级宾馆。只有当我看到了紧挨着村子的螺丝岭、满岗愁和峦头山,我才确定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然而更惊奇的是第二天早晨,我独自早早起床,从村子后面的出山口进入到由满岗愁、峦头山、北岭围成的山谷。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八月中秋的晨雾中,四周苍翠欲滴,空气清新,山鸟鸣啁, 沁人心脾。我顺着儿时放牛砍柴无数次走过的山间小道,向北岭的正面走去。北岭象一道长城,雄浑而挺拔,屹立在村子的正北方,阻挡了冬天冷空气的侵蚀,使村荘长年温暖湿润。在我的记忆中,北岭的正南面有一个石多土少,只长草,不长树的多石山岗,在周围的一片绿色中,宛如头上的一块疤痕,使人衍生出无限的遗憾。当我走到离北岭只有二百多米的一个山坡上,晨雾已经散去,朝阳开始照射在北岭的正南面。我发现北岭上森林覆盖,林木繁郁,与四周的绿色融成一片,那块令人讨厌的疤痕不见了。在这一片大约二百多亩的石岗上种树,要付出多大的艰辛啊!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绿色工程!
回到堂弟的楼房里,我开始打听北岭那片石头山岗上的树是谁种的。堂弟神色凝重地说:“是李家哑吧和那个贵州妹子。他(她)们花费了十多年的功夫在那片石头窝里种树,吃了很多的苦。”
在以后的几天里,堂弟陪伴我走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并陆续地给我讲了哑吧与贵州妹子的故事。故事凄婉哀伤,神秘离奇,引人叹息,从中也体现了一种真爱的力量。受言情小说的影响,我特别关心吴春雨和哑吧的结果。堂弟说:从古至今总是好事多磨。吴春雨和哑吧走到一起,后来也经过了许多的弯弯绕绕。
本来从王光亮回来与吴春雨办理了离婚手续后,吴春雨与哑吧的交往就很公开化了。她每天都要摘一篮菜送到哑吧家去。每逢赶集到镇上买鱼买肉,她都要买双份,然后大大方方地送到哑吧家。村里人都对春雨妹子的行径议论纷纷,不可理解,可她从不放在心上。村里人的议论传到哑吧婶娘的耳朵里,她压根儿不相信那个小狐狸精会看上哑吧。她说:那是吴春雨用小恩小惠拉拢哑吧,好叫哑吧给她当牛做马。
哑吧的名声在县里的建筑行业里也越来越响,由于有哑吧的好名声。村里包工队接到的合同也越来越多。他的月工钱也提高到四千,这可是对哑吧很高的奖偿了,要知道,那时打小工的每月才八百多。可工钱再多,只要他看到吴春雨那里需要人帮忙,他就不顾一切地丢下包工队的事,回到村里,这让村书记李卫国也很恼火。他跟哑吧商量,用其它的人代替哑吧帮吴春雨种树,吴春雨也动员哑吧回到包工队去,可哑吧死活不同意,只要吴春雨这里的事不告一段落,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动他。
王光亮同吴春雨离婚后,不知怎么搞的,他的第三任老婆流了产,以后就形成习惯性流产,再也怀不上孩子。王光亮又在外面找了一个情妇,被他的第三任老婆发现了。第三任老婆可不是软柿子,就到香港老板那里告发了王光亮在采购器材时拿回扣的事,而且十分坚决地同王光亮离了婚。王光亮也被香港老板炒了鱿鱼,名声被搞臭了,当个小工人他也不愿意干,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女儿兰兰已经在县城读寄宿中学,每个月回来一次,回来后也不肯认他。他只好孤零零地住在那套平房里。村里人都不太理睬他。
王光亮回来后,见吴春雨出落得更加标致亮丽,处处显露出成熟女人的魅力,又开始千方百计地接近吴春雨。他把同吴春雨的离婚全怪罪他的哥哥。一见到吴春雨就自己扇自己的耳光说:“只怪自己的耳朵根子太软,一听见王光明的挑拨离间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怪自己的眼睛被狗屎糊住了,眼前明明是一颗珍珠,却把她当屎克郎。” 他象一张狗皮膏药粘在吴春雨的身上,吴春雨下地种菜,他也跟着下地种菜,吴春雨到北岭种树,他也跟着种树。王光亮得势的时候,早就把老母亲看成是个累赘,现在,他看见吴春雨同他的母亲关系很好,就在老母亲面前换上了一张甜言蜜语的笑脸。可怜天下父母心,婆婆虽然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说,他也真心希望自己的儿子得了这个教训后,从内心里会珍惜吴春雨。所以就自觉地站在儿子一边,千方百计给他们创造在一起的条件。种地或种树的时候,吴春雨总是有意地避开他。王光亮在东边,吴春雨就在西边,当王光亮挨过来的时候,吴春雨又跑到东边。为了照顾婆婆的面子,吴春雨现在却不得不同王光亮在一个锅里吃饭,有婆婆的协助,吴春雨要想在饭桌上避开王光亮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有一天下午,吴春雨到镇上给板栗树买农药,有意回来得很晚,可她摸黑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却依然等着她一起吃饭。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的六大碗。婆婆说:“春雨,今天是亮伢子下的厨,快尝尝味道合口不?”婆婆扒了几口饭就离开了。吴春雨肚子饿了,吃了两碗饭,只拣自己种的蔬菜吃,鸡鸭鱼肉四大碗连看都不看一眼。王光亮说:“春雨,你这样东跑西颠,太辛苦了,我看着心痛。县城里的商品房每平米才八百元,我还有几十万的存款,我们到城里买套房子,租个门面,做点生意吧。”
吴春雨说:“你爱在哪里住,你爱做什么,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一句话把王光亮顶在了墙壁上,只听见婆婆在厨房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又一天傍晚,吴春雨同王光亮一前一后从北岭种树回来,婆婆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俩。吴春雨不得不同王光亮和婆婆三人坐在一起吃饭,吴春雨低着头,恨不得三两口把饭吃完,婆婆却不停地往她的碗里夹菜,碍着婆婆的面子,吴春雨只好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这时,王光亮却很不合时宜地问吴春雨:
“春雨,我听村里人说,哑吧在包工队每月可以拿到四千元,可你每天只给他一百元,他为什么还那么心甘情愿地给你干活昵?”
吴春雨开始不想搭理他,可她眼珠一转说:“你说的有道理,好,以后我每天给他一百五十元。”
王光亮愣住了,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春雨把碗筷往桌上一放,瞪着王光亮问:“那你什么意思?”
婆婆现在也敢于斥责儿子了,她重新找回了做妈的感觉。她明骂暗帮忙地说:“亮伢子你每天吃饭为什么总是找不痛快的话讲?要说哑吧做事,就是每天给他二百也不冤。”
吴春雨说:“那些斤斤计较的人,哪里能够理解哑吧。哑吧是一个热爱劳动的人,但不是一个热爱金钱的人。妈妈说得对,他越是不爱钱,我们就越不能让他吃亏。”
尽管王光亮在吴春雨面前多次碰壁,但他知道他对吴春雨的伤害实在太深,要想填平鸿沟,也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说,他在情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知道不管女人一开始对你多么抗拒,只要找准软肋,下足功夫,没有攻不破的堡垒。他知道吴春雨对那片板栗树一往情深,简直象中了邪。板栗树干旱了,生虫了,她就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多年来王光亮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对于挑水、挖坑、施肥、杀虫这些苦活脏活,他一看见就头痛,可为了接近吴春雨,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咬牙坚持。三个月下来,他就感觉到吴春雨对他的抗拒开始慢慢软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