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战战兢兢中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她白天在家里寸步不离婆婆,晚上陪着兰兰做作业,而且再三动员兰兰跟她一起睡觉,兰兰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漂亮的后妈,所以就答应了。白天她到建房工地,宁愿绕一个很大的弯,走村前那条人来人往的大路,再不敢走屋后那条上坡经过小树林的近路。谢天谢地,半个月来,她没有在路上碰到唐林,唐林也没有闯进屋里。三层洋楼两天后就要封顶,王光亮来电话说,明天他请了五天假回来主持这个盛大的典礼。王光亮回来,她是又高兴又害怕。
王光亮这次回来,好象更加春风得意。吴春雨不在工厂,他对女工的克扣和处罚更加不留情面,工厂的效益也越来越好,香港老板对他更加看重,把他提拔为厂长,每个月又加薪两千,算下来,今年的年薪有望达到三十万。象这样的三层小洋楼,再盖一栋也不在话下。有了这个底气,房屋封顶那天,少不得宾客盈门,礼炮齐鸣,流水席摆了六十桌。农村里的那点份子钱,少的二十,多的六十,至亲好友掏个一百、二百。王光亮图的是个吉利和面子,所以倒不计较。唐林照例被安排在主宾席,当王光亮带着吴春雨向唐林敬酒的时候,唐林红光满面,已有八分醉的模样,吴春雨也喝了两杯,早已桃腮满面,更加光彩照人。唐林卷着舌头,拍着王光亮的肩膀说:“老侄只管在外面赚钱,把这么一个漂亮老婆丢在家里,你也放心?”王光亮向来拍惯了唐林的马屁,他说:“只要唐书记坐镇清泉寨,就没有人敢乱来!”唐林哈哈大笑,又重重地拍了一下王光亮的肩膀说:“好!有我唐林给你站岗放哨,老侄尽管放心!”
正热闹间,施工队的一个工人匆匆跑来,对着施工队包头的耳边说了几句。包工头听后,立刻把正四处敬酒的王光亮拉到一边说:“有一个哪里来的醉鬼,正在你的新房子前撒泼讲胡话哩,已经围了好多人看热闹。”王光亮对吴春雨说:“你先给大家敬酒,我去看看。”
王光亮和包工头来到刚封顶的三层小洋楼前,只见一个醉得东倒西歪,穿着一件破蓝色中山装,满脸胡子的老人,卷着舌头,正站在那里指指点点说:“这,这座房子坐,坐东朝西,煞气太,太重,不出一年,主人家肯定会,会倒大霉。”有人见王光亮来了,悄悄地告诉他:“这是古西村的邓拐子,是个风水先生,刚从大湾村给别人看了坟地回来。”王光亮一听,觉得晦气,从工地上提了一个灰浆桶,接了满满的一桶水,朝着邓拐子泼去。他们兄弟俩做事胆大妄为,从来不信鬼神,这大喜的日子,被邓拐子在这里胡说八道,心里那股怒气无处发泄,泼完水后,王光亮还走到邓拐子身后,对着屁股踢了一脚,邓拐子扑通倒地,竟在地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萧家有个女人的娘家就在古西村,她从家里拿来一套旧衣裤,使劲摇醒了邓拐子,以便给他换上。他坐了起来,看看身上透湿,他抬眼望望天空,又望了望周围,问:“是不是下雨了,我身上怎么变得透湿?”旁边人问:“你老人家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他茫然地望了望四周,也问道:“这里是哪里?我怎么离开大路走到这里来了?”围观的人见他醉得这样稀里糊涂,都哄笑起来。萧家的女人把他搀扶到家里,帮忙把他的湿衣裤脱下来,换上了干净的衣裤,把他的湿衣裤用塑料袋装好交给他,让他喝了一大碗热茶,又扶着他走到了村前的大路上,邓拐子尚未完全清醒,朝萧家女人拱了拱手,一撅一拐地朝古西村走去。
晚上,王光亮小两口久别胜新婚,一通忙乱之后,王光亮倒头便睡。突然间,一桩二十年前的往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时,他现在盖房子的地方是生产队的晒谷坪,那年他刚好十二岁。农历六月上旬,正是早谷刚收下来的时候,中午,他到牛角塘的鱼塘里撒完一担鱼草回来,看见萧家最穷那家的女人,正在把谷子往破衣服的口袋里装。这个女人眼睛红肿稀烂,从来没有穿过一件干净整洁的衣服,小孩们背后都喊她讨饭婆。王光亮从后面大喊一声:“你偷生产队的谷子,我抓住你了!”那个女人慌忙把装进口袋里的谷子倒了出来说:“亮伢子,我没有偷,你不要乱讲!我没有偷!”王光亮却不肯相让地大喊:“我明明看见你把谷子装进了衣服口袋里,你还说没有偷!”王光亮回来告诉了他哥,他哥报告了唐林,唐林说:“这还了得,晚上开斗争会!”那个女人听说晚上要开斗争会,吃过晚饭,就在家里吊死了。当天晚上,父亲气得用棍子狠狠地把王光亮揍了一顿,一边打一边骂:“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害人!”王光亮不服气地大喊:“我没有害人!我明明看见她偷了谷子!”母亲坐在一边抺着眼泪说:“亮伢子呀,谁家有饭吃会去偷谷子呀?一个烂衣服口袋能装多少谷子呀!”二十多年过去了,今天王光亮想起了这个讨饭婆,又想起了今天邓拐子无缘无故地胡闹,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