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吧满满大张旗鼓送锦旗的行动引起了萧家人的不满。在举人老爷的时代,萧家人大都是举人老爷的佃户,如今举人老爷的后代给萧家人打工,萧家人都觉得脸上有一种光荣。虽然萧家煤老板在萧家人中的口碑也并不好,但遇到萧家人与外姓人发生矛盾的时候,宗族的感情往往又能压倒内部的矛盾。出主意的萧忠云老先生自然也受到了萧家人的非议,说他“胳膊肘往外拐”。不过鉴于萧忠云老先生在萧家德高望重,这些非议并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所以他也就没有必要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理论加以反击。
任何重大事件的新闻效应都是有时限的,一个月过去之后,这件事便在人们的头脑中淡忘了。当哑吧重新出现在村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成了独眼龙。不过,他的右眼倒似乎更加目光如炬,面色也更加红润。他照样砍柴、下地、砌房子,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如果是正常人,一个尚未娶亲的年轻后生成了独眼龙,肯定会伤心欲绝,甚至万念俱灰。哑吧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反正没有哪个女人会看上他,所以干脆落得六根清净。煤老板本来预付给了他安装假眼珠的费用,他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哑吧成为独眼龙的事件过去半年后,另一个重大事件开始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并且乐此不疲地作为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王师傅的老二儿子王光亮,他的老婆终于跟他离了婚,跟淅江老板走了。王光亮虽然性格稍嫌懦弱,但老婆跟着别人跑了这件事给他上了人生极其重要的一课。他立志卧薪尝胆、发奋图强。他把女儿兰兰丢给老娘照看,自己跑到广东打工去了,决心不混出个样儿来就不回清泉寨。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在一个香港老板的工厂里从一个小工人居然混到了主管生产的副厂长,每个月有八千元的工资,年终还有提成。更加令年轻人羡慕的是,两天前王光亮带了一个十分漂亮的贵州妹子回来,而且也准备在萧家煤老板的旁边盖一栋三层楼的洋房。人们都带着妒意啧啧称赞,看来老王家的祖坟真的冒青烟了:王光明跑运输发了财,中巴车已经换成了三部跑长途的卧铺大客车,分别跑广州、东莞、和上海;王光亮又当了香港老板的副厂长。这个贵州妹子据说就是王光亮那个工厂的一名女工,她心甘情愿地远离父母来村里定居,准备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全职太太。人们议论的焦点最后都集中在贵州妹子的漂亮上。一个山里妹子的皮肤怎么会那么白,那么嫩,真是灯芯草都会掸出血来,瓜子脸,水蛇腰,那头披肩发轻轻一甩,简直把男人的魂魄都勾走了。
王光明现在财大气粗,身边经常跟着两个马仔。他准备给老弟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借以炫耀王家的财势和他这个老大在王家的地位。婚礼选在十月一号,正好借用学校的教室和操场大摆酒席。婚礼那天,天公作美,艳阳高照。王光明叫来了十二个小弟,担任厨师和服务员。婚礼的仪式则交给了县城的一家礼仪公司。在学校的操场上,一个吹气的硕大的红色塑料拱门上写着金黄色的大字:热烈祝贺王光亮先生、吴春雨小姐新婚誌喜。至此,村里人才知道漂亮的贵州妹子叫吴春雨。操场的西头搭建了一个舞台,安装了音响。舞台到操场的东路口,铺上了一条红色的地毯。操场上张灯结彩,彩旗飘扬。从早上八点钟开始,鞭炮声就吵翻了天。这样的阵势,在清泉寨的历史上,肯定是第一次。王家的二十九户家家都来了代表,萧家和李家中凡是有头有脸的人也都接到了邀请。王光明、王光亮的老娘也撑着病体坐在主人席上,她望着这种阵势,并没有眉开眼笑,反而皱着眉,嘴里不停地唸叼着:“罪过,罪过。”
新娘头一天就住进了县城的一家宾馆,在县城化好妆后,再用花车接到村里。十二点十八分,婚礼正式开始。礼仪公司的婚礼主持人那种说学逗唱的功夫确实使村里人目睹了一场精彩的演出。那个贵州妹子经过梳妆打扮,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新娘吴春雨在香港老板的工厂里是一名普通的女工,在认识王光亮以前,她每天加班加点,疲累不堪,可收入却十分微薄,还时不时地被扣工钱。王光亮倾慕她的美貌,向她发起了猛烈的爱情攻势,他以副厂长的身份对她呵护备至,不仅使她再也没有被扣过工钱,而且还成了领班,被提了两级工资。王光亮的爱情攻势持续了一年半之久,也算是久经考验,赢得了她的芳心。今天她终于穿上了婚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王家为她举办这样一场盛大的、现代化的婚礼,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期盼,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今天真可谓容光焕发,顾盼生辉。面对婚礼主持人为了活跃气氛而向她提出的种种刁难,她应付自如,游刃有余。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光亮面对婚礼主持人为了搞笑而提出的一些刁钻古怪的难题,却显得拘谨而木讷。
但猛然间,吴春雨感觉到了从主宾室上有一道凛冽如剑、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时地射向了她,她本能地打了一个寒颤。她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了一遍主宾席,又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有病的公婆低着头外,其它的男女老少都专注地盯着主持人,在看一场精彩的演出。当她的目光离开主宾席,她感到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又射向了她。当她再一次扫视主宾席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很正常。最后她把这种不愉快的感觉归结为长期盘据在她心里的阴影。
鉴于哑吧与王师傅的特殊关系,自然受到了邀请,再说,哑吧今天在清泉寨的地位,也今非昔比了。但哑吧那天到别村盖房子赶工去了,哑吧满满代表出席,还极其心痛地打了一个六十元的红包。萧忠云与王光明虽然曾是宿敌,但鉴于萧忠云在萧家德高望重的地位,王光明也决心与时俱进,摒弃过去的门户之见,以突出王家的喜事就是全村人的喜事这一个主题,特地邀请了萧忠云老先生,并且被安排坐在主宾席,紧挨着王光明的老娘。萧忠云一方面感到荣耀,但又感到很不自在,因为唐林也坐在这一席,这使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不过,他发现今天的唐林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对他也算客气,慢慢地他也就适应了。他的注意力也开始专注于婚礼台上。新娘的美貌确实给了他一种视觉冲击力,他想起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的诗句。他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理应成为主角的公婆,今天她虽然穿了一件新衣服,但头发只是草草地梳理了一下,眼角上还有眼屎,整个形象仍然邋遢不堪,脸庞显得憔悴而苍老,她不搭理别人,而是在不停地嘟囔:“罪过!罪过!”,萧忠云觉得,婚礼这样铺张,而老娘这样邋遢,王光明、王光亮不孝的名声并非虚传,实在与“温良恭俭让”的圣训和孝道大相庭径。他不禁为这个来自遥远贵州的女孩感到惋惜,这样一个落落大方,风姿绰约的女孩,怎么会嫁给王光亮这样一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不孝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