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回来的人生,刻出来的情理。
苏澈活了二十多年,快活的日子一天也没有过过,从记事儿起的小心翼翼到进入林家的步步为营,至此人生每走的一步都没由的他半点意愿。他是那个宅子里的白眼狼,是整个津城里的消遣,看人家的热闹,妒别人的得意,整个城里每双眼睛似乎都有要盯着的人,也都因为这双被盯着的眼睛疲于奔命。苏澈没有要盯着的人,但他似乎被整个津城的人盯着。如果说林家是一个牢笼,那么出了牢笼,津城就是一座死城。
苏澈性子软懦,对谁都礼遇有加,偶尔遇到直直刺过来“刀子”,也是含着笑不是很要紧的样子,久了,宅子里的人对他也是不屑一顾,明明是个公子的身份,身边连个近侍点的下人都没有。进林宅的那天,恍然有个活泼机灵的小童分到他的房里服侍他,那小童鬼精鬼精,眼珠转来转去,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穿衣漱口样样都妥帖着照顾。
这样过了五年,苏澈真的就把他当成了这津城最亲的人,好的坏的都一起担着,心里的话从不与别人知会,却到竹筒的都说个了这小童。
再后来,那小童心思灵透,也察言观色了好几年,也清楚了那日漫天大雪中迎来的小公子也不是什么贵人,只是个寄人篱下的窝囊废,那小童动了动心思,轻而易举的就被叫去别院了,回过头来对着苏澈一脸委屈,好似自己多身不由己,转天就收拾行李干干净净的走了。
苏澈为此大哭了一场,病了很久,直到那天的书堂外,听到那小童对着其他公子一句句的刺他,他的病仿佛一下好了,阳光晒在他的背上,仿佛将病痛一点点推出体外,远离那颗琉璃般的心,然后。。。然后。。。苏澈记不得以后那小童怎样了,但自己确实实在在的喜欢孤身一人了。他问学堂先生,考取功名是怎样的一条路,他想津城的外面是不是就会阳光明媚,先生朝他笑笑说,你都进了林宅,还考那功名做什么,张张口什么都可以有的。
津城临渊,渊深不见底,风来无波,雨来不涨,应是一潭死水,却鱼鲜蟹肥,津城里的人依傍着这渊赖以生存,也敬畏这渊,下网日不过三,舟船不横渡渊,即使要绕上数日才能到达渊的对面,津城的人也世世代代的遵守着这个规矩,所以这渊无名,大概也没有人有资格给它一个名字。
苏澈的崩溃从来都措手不及且毫无理由,往日哪家少年要是生活在冷嘲热讽,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如今也成为心生鳞甲,睚眦必报的小人了。而苏澈却半点长进没有,除了练就了一张迎人笑的脸,心态确实说崩就崩。
前日,先生的回答着实让他难受,那先生想必是读了不少圣贤书的人,说出来的话想必就是含着道理的,可那话听在苏澈的耳朵里,觉得和其他人的风凉话也没有区别,遂在心里琢磨了一遍,便更使他绝望了。那先生本就知书达理,活的也没让人羡艳,讲的话也没让人醍醐灌顶,苏澈的心里,将那先生和整个津城糊在了一起,连那先生读的圣贤书也一并一起。
苏澈漫无目的的在津城里游走,看到街上有卖鱼的,那鱼用眼睛盯着他,任苏澈怎么移动,那鱼就是不放过他,苏澈与那鱼互盯了一会儿,直到摊主问他公子也是要买鱼吗,他才恍然离开,这怪异的行为怕是又引人谈论了。
苏澈恍乎之间来到了临渊崖上,风起,渊无波,苏澈看着一滩死水般的渊,良久,忽的心中升起一丝愤恨,这命不公,前路无门,你要我怎样走,后退无路,又凭什么而活,笑话!本以为来到这世上,就会是那烟火气中的一份子,可笑!还真有人做不成。
苏澈怕了,怕依旧如今日的明日,怕津城里那成千上万的眼睛,怕回到他漫天大雪迎来的那冰冷的起点。他一点一点向崖边走去,想要为他二十几年的日子激起一丝回响,如果没有,他也没机会在乎了。
咕噜噜,咕噜噜,苏澈坠入了鱼儿的烟火里,冰冷,黑暗,却也看不到来自身边的眼睛,下坠,再下坠,这渊太深,他原以为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浮到了水面,可如今,似是有东西拖拽般下落,也好,给谁吃了也好过明日全须全尾的摆在林宅,在过过那令人作呕的目光。
大概是过了许久,苏澈被一股力量扯着撞在了一个坚硬的石壁上,撞的苏澈头晕脑涨,周围忽的一片寂静,隐约间苏澈似是听到了嘶嘶的声音向他靠近,苏澈一瞬间汗毛竖起,心脏紧缩,四肢僵硬到无法挣扎,从胃里返上来的凉意都宣告着他,现在的他在畏惧着,嘶嘶的声音不断靠近,苏澈拼命的提醒自己,他是来找死的,即使被撕裂吃掉也是挨一下子的事儿,没必要在害怕了,可身体还是先行做出了抗拒的反应,苏澈觉得自己如果不是在水里,这功夫大概是要被吓吐了。
也许是被吓到了,苏澈听到似沉钟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想活了是吗?”
“那就换我上去吧!”
苏澈猛的睁开眼睛,原以为一片漆黑的渊底,却透着一丝光亮,苏澈定了好一会儿心神,抬头向光亮的源头寻去,顿时心生凉意,也不知道现在睁着眼睛装死还来不来的急,在苏澈的头上,确实有着光源,却不是来自渊外,是漆黑的渊底,有两个如牛头大的黄色光点在注视着他,由于渊水斑驳,苏澈看不清那光源的具体轮廓,但在这漆黑的渊底里,又显得异常清晰,虽然不知遇到了什么,但从轮廓上,苏澈就可以断定,自己绝对碰上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画本子了的妖魔鬼怪看多了,苏澈自己觉得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是神是魔了。
当下说不出话来,苏澈自嘲的想,神仙怎么可能来接他,苏澈瞪着双目盯着那双黄色的“眼睛”,那眼睛又向他移动了一会儿,停在了离他十丈开外,
“不想活了是吧?”
“那就换我出去。”
那怪物像是用什么东西推了苏澈一把,将苏澈推到了渊底的石壁上,
“把它们拔下来,我就放你死,不然”
“就泡着吧!”
苏澈一时无法从畏惧和震惊中抽离出来,就也没有做出反应,直到他觉的那光源又向他靠近了一些,苏澈才本能的向后挣扎,挣扎中那妖怪又向他推了一把力,这一次没有将苏澈拍到石壁上,仿佛是武林高手传输内力一样,苏澈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温暖源源不断的输进自己的身体,头脑也变得清醒。
“快点拔,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给我拔掉!”
苏澈这时反应了过来,那妖怪是要它拔掉什么,苏澈来不及多想,四下摸索着,找着可以拔掉的东西,心里嘀咕也许是那东西禁锢着这家伙,但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一直在这泡着,可是摸了半天,除了光滑的石壁,什么也没有,苏澈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问要他拔什么,本以为自己在水中说不出话,可声音脱口而出,吓了苏澈一跳。
“就是它
那妖怪说完又一股力量将苏澈拍在石壁上,苏澈又一次被拍的蒙头转向,只好靠近石壁寻找,临近石壁时,苏澈彻底看清了,水的尽头根本不是石壁,是大片大片的鹅卵石,在靠近看,苏澈的瞳孔明显缩了一下,是鳞!
那鳞有五尺之高,鳞次栉比,泛着墨黑色的光,苏澈心想这家伙不会是要他拔鳞吧,苏澈用手靠近鳞片,鼓足勇气的问道:“是要拔它吗?”
“拔”
苏澈听了答案沉默了五秒,缓缓靠近鳞片,那鳞片和鱼儿的鳞片一样,层层叠置不说,片与片之间还有着鱼鳍般软滑的连接,由于长年在水中浸泡,上面十分滑腻,手都放不上去,别说是拔下来,苏澈此时可以是无奈至极,死都不痛快,现在还要为不知道是鱼精还是虾怪的东西拔鳞,不对,这家伙不会是龙吧,龙估计也是个傻龙!
苏澈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无法自拔,那怪物好似又不耐烦了,又使力有一下没一下的将苏澈拍在鳞片上。
苏澈此时又悲伤,又绝望,四肢被泡的又涨又痛,那家伙还不断的折磨他,气急攻心的他,猛的一身脚,狠狠的踢在了鳞片上。
这一踢让那怪物顿了一下,忽的撤远了那双眼睛,渊底一下暗了起来,苏澈也跟着清醒了不少,苏澈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着,几声水响过后,那眼睛突然靠近,顿住半晌后,沉钟似的声音响起
“你!给我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