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咳咳咳咳……”
不顾危险的赵峥跑到废墟前，刚一开口，浓厚的灰尘就猛地灌进口中，把他呛个半死，眼泪都呛出来了，低头咳嗽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抬头望去，经过好几代校长不停的翻修，往日里雄伟的教学楼，此刻，化为一堆七零八落的水泥板，不复往日的辉煌，凌乱的堆叠在一起。赵峥努力的想从石板的缝隙间寻找老梁的踪迹，但着眼处净是些砖石瓦块，哪里有半点人的踪迹？
赵峥看着废墟，往日里吊儿郎当的少年，此刻站立在高高废墟前，显得无助而又渺小。
可恶。
明明已经已经提醒他了，虽然我知道他傻到不会先跑，但是，我没想到他还去通知其他人。
从未体会过的心痛让赵峥一时出神，傻站在原地，心里浮现出往日的一幕幕……
赵峥父亲是个混混，从来没着过家，母亲平日里也忙着赚钱打麻将没空管他，赵峥的童年其实过的相当孤独，每次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下课后开开心心的跑向自己父母的怀抱，赵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慢慢的，赵峥开始变得沉默，变得吊儿郎当，人虽然不爱念书，架不住脑子灵光，还是考进了重点高中。
高中的知识远比初中要多，赵峥的成绩自然而然的一落千丈，赵峥也不管它，每天就是上学发呆放学回家在家附近的小树林疯跑，虽然因为营养不良人很瘦，但长相清秀，耐力也非常好，甚至可以说大部分的成年人都比不上他，毕竟社畜哪来的时间练跑步呢。
赵峥原本因为自己就这么过一辈子浑浑噩噩的日子了，直到那天。
在那个小巷子里。
他碰到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震撼的一幕。
记忆里的那段画面，被几个小混混缠着的林小鱼，被他们围堵在墙上，挡在她面前的书包被扯开扔到地上，姑娘抿着嘴，噙着泪，奋力反抗，却毫无作用；混混们嬉笑谩骂，眼神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但她……还在反抗。
哪怕在这个时候，姑娘都没有求饶，她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目光，挥动无力的拳脚，甚至用上牙齿，只为给伤害自己的人留上一道疤痕，反抗这悲惨的命运。
混混们被激怒了！
赵峥看着林小鱼，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一棵狂风暴雨中飘摇的的小草。
那么坚强，那么无力。
她从未祈求谁来拯救自己，她只是在反抗。
赵峥尘封的内心被触动了。
反抗命运……么。
从小到大，我的命运就是浑浑噩噩的活着，我是要反抗他么？
赵峥没有再想下去，他冲过去，瞄准一个人的下体，飞踢！待他惨叫着倒下后，又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小刀对准旁边人的腿用力一划，然后扔向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人。
很好，大部分一时半会都没办法追了。赵峥一把拽住林小鱼就跑。
剩下的那个小混混骂骂咧咧的追了上来。
带着一个人实在是跑不快，赵峥又是那么瘦。
眼看就要追到，心里面想着这顿打是跑不掉了，赵峥便松开林小鱼，打算自己留下来殿后，却没想到林小鱼反手一把抓住了他。
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带着眼泪，看着他，赵峥从眼里读出了她的意思。
他不由得一愣。
随后大笑道：“傻妞，让你跑你不跑，那就一起挨打吧！”
还是老梁正好路过，看到了被暴打的赵峥和被甩在一边的林小鱼，这才救了他们，还把他们带回家，老梁的老婆赵敏润微笑着给他呈上一碗汤，
蹦蹦跳跳的囡囡和同样狼狈的林小鱼正在温柔的给他擦药。
野蛮生长惯了的赵峥哪里受过这种温暖，他很没骨气的哭了，哭的很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哭到最后累了，慢慢蜷缩着睡着了。
老梁看着床上的赵峥，吐了口烟，脸色复杂的感慨到。
“这孩子心里苦啊。”
从此以后，老梁每天放学都会带他回自己家里吃饭，聊天，拉他复习，有时还给他买新衣服，已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
赵峥把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田野里疯跑的孩子，也很想要有个温暖的港湾。
但现在，
港湾塌了。
“不要……”
赵峥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眼泪在灰尘扑扑的脸上滑出两道泪痕。
你说好等我考到年级前十，就送我一个礼物呢？
你骗人。
赵峥跪在废墟前，神色凄惨，小心翼翼的哀求道：“我不要礼物了……求求你，不要走，好么？”
没人回应。
废墟那头的人，此刻生死不明。
赵峥猛地站起来，就要冲进去废墟，他要把老梁挖出来！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
就好像那天那样。
林小鱼也是灰尘扑扑的，一边喘气，一边认真的对着赵峥说道。
“不要进去……你想想，老师希望你这样吗？他要是知道你不管不顾冲进去，怕是不知会有多心疼呢……不要送死，赵峥。”
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
你死了，我怎么办？
赵峥听到林小鱼的话后，停住了。
他慢慢的转过头，眼睛通红的，用发颤的声音问道：“他还会回来的，对吗？”
林小鱼坚定的说道：“一定会的。”
赵峥刚想点头，废墟内突然光芒大振，晃的人睁不开眼。
一道人影慢慢从废墟里升起来，落在废墟的最高处。
赵峥下意识把林小鱼拉到身后。
光芒慢慢收敛，是一个全身都是伤的光头大汉，虎背熊腰，眼神凶悍，手里提着一把长矛。
他随意坐在废墟上，随手一拍虚空，发出铁器相撞的轰鸣声，把一柄刚刚露头的长剑给拍了回去。
“这玩意怎么塌了……妈的，这狗娘养的灵王，老子都逃到这里了，还要赶尽杀绝！我当初眼瞎了才认他作朋友，晦气！”虎背熊腰的汉子骂骂咧咧的说到，又是一拍，再次把换了个地方偷袭的长剑拍回虚空。
无视了赵峥和林小鱼两人警惕的目光，光头汉子摸着自己的光头，感慨道：“兽魂全部被打散，力量被他吞了两成，七成九被打散，真他娘狼狈。伙计，你咋样？”
长矛有气无力的震了一下。
光头大汉叹了口气。
“英雄末路啊……这憋孙为了他娘的掩饰，就派了个小辈用个小针戳来戳去的，偏偏还挺管用，真是气煞我也！
可惜我这一身本事，也没个继承人。”
说罢，虎目一瞪，冲赵峥呵道：“小辈，我看你骨骼惊奇的，要学武功吗？”
赵峥冷漠的散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尽管没有证据，但结合眼前的情况和他说的话不难得出一个事实：光头汉子为了逃避灵王的追捕躲到了教学楼里，被发现后和灵王交手时，不小心把这栋楼弄塌了，也就是说，是他和那什么灵王，击碎了他的港湾。
面对害死老梁的凶手，赵峥已经恨极，此刻还没有冲上去，完全是因为有林小鱼在旁边，他不得不留下来保护她。
赵峥死死盯着他，眼里有滔天的恨意，从小无依无靠的他遇到老梁后，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现在，光头大汉把他抽走了，他怎么能不恨他！
“嗯？”光头大汉疑惑的看着赵峥，眼中光芒一闪，赵峥顿时两眼发白愣在原地。
片刻后，光头大汉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感慨道：“原来是这样，看不出来，倒是个性情中人，我就算还剩百分之一的实力，随手捏死他也足够了，就是这样他也敢对我露出恨意，不错，是条汉子！”
光头大汉用感兴趣的目光盯着赵峥，随手拍飞长剑。
“少年！你可知道我是谁？”
回过神来的赵峥只用了两字：“仇人。”
“哈哈哈哈！有趣！是个汉子！”光头大汉大笑一声，双眼射出精光，虽是残身，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蛮横气势！只见他一把抓向虚空，将一个满脸错愕的中年男子抓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双手一撕，人就被活生生撕成两半！
“无知小儿，楚灵均其实是派你来送死的，你知不知道？”
“什……么……”
光头大汉一脸狰狞：“他派你来，是为了消耗我最后一丝力量，代价是——你的生命！”
中年男子已经说不出话。
腰斩的人其实在被斩断后还能活上一小会，此刻，中年男子的脸上犹有痛苦的表情，还在惨叫！但慢慢的，声音小了下去，渐渐听不到了。
光头大汉把手中血淋淋的尸体一扔，怒吼一声，爆发出遮天蔽日的血气！
一抹脸上鲜血，光头大汉冲赵峥豪气冲天的说道：“我是蛮王！归藏境！无门无派，从没有人帮助我修炼，我能有这一身实力，全凭一身血气！挡我路者，杀！抢我机缘者，杀！杀！杀！杀！杀出一条血路！我纵横一生，从未有杀错一个无辜的人，但今日力有不逮，害了你的老师，这桩因果，我蛮王，接下来罢！”
没有人回应他。
蛮王郁闷的挠挠头，咋回事？
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才发现说话的对象现在还趴在地上吐呢。
“嘿嘿，我倒是忘了，这两个还是菜鸟呢。”蛮王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可惜我已经无力去找更合适的人了……少年，就决定是你了！”
说罢拔下一根头发哦不是……一掌拍向左胸口，从胸口处抽出一股血气拍进赵峥体内，刹那间，蛮王像老了几十岁般，变得瘦骨嶙峋！
“咳……”
赵峥被他拍进那道血气之后，顿时感觉有火在自己体内烧！那火顺着经脉，一路燃烧掉自己身体的杂质，最终在自己心脏的地方停了下来，本该就此化为一个小小火种，但不知为何，火焰竟慢慢抽拉变形，化为了一把小小的长矛。
“咦，你倒是奇怪。”蛮王惊讶的看向赵峥，血气进入他体内后，竟然发生了异变！
“这下倒是不知是好是坏啊……倒也与我这老伙计有缘，罢了罢了，徒孙自有徒孙福，他自己的事，自己担着！”
言尽于此，蛮王环视周围废墟，再无留恋之意，唯一放心不下的传承，现在也有了，可惜不能手刃灵王，实属一大遗憾……罢罢罢，人生几百载，活够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任我芒鞋破布随缘化！
“天地何用，不能席被。
风月何用，不能饮食。
纤尘何用，不见其中。
变化何用，道法自成。
……
生我何用，不能欢笑。
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踏歌而行八荒路，
物我两忘九逍遥，
芒鞋斗笠千年走，
万古长空一朝游！
嗨嗨嗨，
自在逍遥，
神仙老子管不着！
哈哈哈哈哈！”
在赵峥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蛮王身躯缓缓升起，口中唱着赵峥最喜欢的一首歌，身体缓缓透明化，最后化为光点，给这天地下了一场绚烂的光雨。
赵峥看着这场光雨，心里明白，关于蛮王的一切，至此画上句号了。
留下来，唯有一长矛，和一句回荡在赵峥耳边的话而已。
“少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韩城一生不欠人半分。徒儿，你的老师，我救活了，我不欠你了。”
赵峥痴痴的看着蛮王消失的方向，他竟然至死，也没再问过我的名字，却把最重要的传承托付给了我。
至情至性，莫过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