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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泠青沼

杨天瀑挣扎着站了起来,随意四处走动,寒潭前方尚还余了大概两户的空地,地上生满杂草,再往前去就是山壁了,只是四周山壁低处尽都生满各样草丛。回头看去,寒潭上方大概三丈之远横生着一棵大树,杨天瀑又看了看右肩,苦笑道:“想不到今日我杨天瀑逃得性命,却意外的成了残废。”但他向来豁达,心想能逃得性命,已然是苍天最大的恩赐,于是就在寒潭边上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道:“感谢苍天今日救了我一命。杨天瀑日后出的此处,定当多做善事,多为天下苍生造福。”他说着说着,便随口把昆仑的入门规矩给说了出来。自己反应过来,也觉得好笑,于是起身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地坐下运起内视的能力,想要弄清楚自己的状况便于治疗恢复。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由暗暗叫苦。这次所受的伤比上次重了十倍不止,经脉肺腑被雷火灼烧了千百遍,早已完全枯竭粉碎,如若没有奇遇,这经脉无法恢复,那以后便要等同废人了。杨天瀑睁开眼四处张望,除了杂草便是那寒潭,别说仙丹灵药,便是果腹的食物也没有。刚才得存性命的兴奋顿时化作满腔苦水,心中大是沮丧,将左臂枕在头下躺了下来,望着天空怔怔发呆,:“我既然逃得性命,却被困在这狭窄的谷底,此刻一身伤势只怕是好不了了。这冷僻山谷,飞禽走兽也没有一只,更遑论人了。”他自小身居山中,倒也不怕寂寞,只是一想到自己成了残废,被困在这谷底要过一辈子,心里总觉得愤懑委屈。呆呆看着谷顶一方天空,想起了师傅在自己小时候给讲的坐井观天的故事。说有只青蛙从小生活在井里,只看得到井口一片天,他就认为天不过井口大,等出了井口,才知道天是如此之大。师傅对自己讲完故事,又语重心长教导自己,要时刻谦逊,因为这世上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自己却从来懵懵懂懂,惹得师傅生气。想着想着,那片天空却不知何时化作了师傅的样子,慈祥的面容,正对着自己微笑。

“师傅。”杨天瀑怔怔叫了一声,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师傅,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小瞧了那魔教三煞,徒儿好后悔啊。”他带着哭腔,对着天空喃喃说着。可那空中师傅的样貌却飘渺难寻,始终微笑着不发一语,渐渐被风卷得淡了。杨天瀑慌忙哭道:“师傅别走,您别走,徒儿知错了,师傅,徒儿改,师傅您别走…”但那面容本是他幻想所生,哪里又听得见他此刻的挽留?过了一会儿,终于给消散的无影无踪了。杨天瀑伸出左手去抓,只剩下一手的寂寥与伤心:“师傅,徒儿不孝,不能再孝顺您老人家了。”他微微松开左手,捂在脸上大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觉得有水滴在自己手上,一滴一滴,渐渐变得多了,雨淅淅沥沥便下了下来,雨水混着泪水滚滚而下,流到嘴里一尝,咸咸涩涩的。雨越下越大,杨天瀑哭着看了看自己右肩,伤口被雨水浸泡,此刻又溢出血来。他慌忙用力捏住伤口,四处张望,想要找个地方躲雨。但是除了绝壁就是寒潭,而那唯一可以避雨的横生大树,却生在寒潭之上。杨天瀑哭了一阵,使劲挪动着靠向山壁,单手抱住双腿缩在岩石的石缝中。被雨淋了片刻,只觉得又饿又冷,忍不住浑身发抖。他自幼衣食不缺,生活在师傅的庇护之下,何尝吃过这等苦楚?此刻内伤外伤一齐发作,只难受得他牙尖直上下打颤;”难道我今日竟要死在这里么?”他双眼迷蒙,茫然向四周望着,陡然间想起何惊霓来。

“糟糕!她此刻仍在那大石头上,被这暴风暴雨一淋,哪里还有命在?倘若那两人飞身下来确定自己二人是否死了,岂不更糟?”

其实那黑衣人与齐东明皆被他雷力所伤,此刻正全力疗伤,不敢有半点差池,否则必然当场送命,也没有精力再来顾二人的死活。

杨天瀑挣扎的从石头缝里挤出来,仰头向上看,除了烟雨蒙蒙,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他大声叫道:“何仙子,你还好么?”只因重伤在身,中气不足,这一叫虽尽了全力,直扯得他五脏六腑撕裂般疼痛,但除了山谷回响,却没有何惊霓的回应,料想是没有听见。他又连续喊了几声,也无人回应,只得颓然坐了下来,拔着附近的野草出气。

“大哥哥,你这样会淋坏的。”杨天瀑陡然惊觉,抬眼看去,却见迎面走来四个小孩,三男一女,各自撑着雨伞,身着普通农家服饰。雨水滂沱,看不大清楚面容。其实为首一男孩收了雨伞,上前来递给杨天瀑。

杨天瀑愣愣接了,却不撑开,问道:“这莫非是幻觉么?你们从哪里出来的?”他本至绝境,早存了必死之心,此刻却突然遇到旁人,不由又是惊讶,又是不信。

为首那男孩一招手,其余三个小孩也都走了过来。杨天瀑定睛去瞧,但见男的俊俏,女的秀美,虽年纪幼小,长大后定然容貌甚佳,忍不住暗赞一声。

四个小孩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为首男孩转过头来,道:“大哥哥,我们不能告诉你来的地方,你先打伞啊。”他见杨天瀑右臂处空荡荡的,右肩上胡乱缠着一件脏破的衣服,其上血迹斑斑,不由得有些害怕,忙招呼身后三名小孩道:“我们快回去吧,不然被爸妈知道了,少不了又要挨打了。”

几个小孩一骨碌钻进草丛之中,眨眼间便没了影。杨天瀑这才反应过来,呆呆看着手上雨伞,只觉得此事荒诞不已。他想此刻何惊霓定然一人孤零零坐在那石头之上,不似自己,仍还有这片空地供自己走动。想着想着,脑中浮现出她在暴雨中柔弱的身躯来,心中大痛之下,暗道:“何仙子此刻受着苦楚,我却毫无帮她的办法,唉,真是无用至极了。既然如此,我就陪他一起淋雨吧。”于是弃了雨伞不用,顺着四个小孩子来时的道路去找出口。这谷内本来极小,才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寒潭边上。杨天瀑奇道:“莫非这出口在寒潭之下?”他自料失了灵力,又没了飞仙剑,决计不是那大鱼的对手。但几个小孩怎么可能斗得过大鱼呢?驻足想了一会儿,也觉得不大可能。他哪里知道,那几个小孩在草丛中故意绕了个圈,草丛茂密,钻进去后外面决计看不出来。故而杨天瀑寻到潭边,反而被那几个小孩给骗了。

但他一有生的希望,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当下沿着水潭一步步走,心想这地方不大,我来回找上几次,总能找到出口。岂知来回寻了三四遍,仍没有半点头绪,此刻雨早已停了,阳光射在山壁之上,反弹到寒潭之中,只见水面冒着一股青色。杨天瀑寻了这半天,伤口疼痛渐渐没了,只是腹中饥饿不堪。他心知若不找到出口,没了食物,自己又伤重不愈,只怕再熬不了多少时候。看着水中青光闪烁,崖壁上金色一片,直刺的双眼发疼,顿觉头中昏昏沉沉的,忙将头埋到寒潭里,也顾不得潭水冰冷,使劲喝了他几大口,只把肚子撑得满满的才作罢。正想回头继续去找,却见自己原先坐的那地方正立了一个矮小的人影,竟然就是那四个小孩童之一。只不过方才他站在最后面,杨天瀑没有看大清楚。此刻他手上提了一个小木盒,见到杨天瀑看到他,慌忙将木盒放在地上,转身就钻进草丛去了。杨天瀑愣了一下,忙跑过去边寻边叫:“小兄弟,你在哪儿啊?我没有恶意的。”但是又哪里有人答应他。杨天瀑只得苦笑着坐下,看着他放下的木盒,心道:“难道我这么可怕?吓得他盒子都抛下了?”

苦笑着打开盒子,直觉一股香气扑鼻,原来盒中所盛竟是饭菜。杨天瀑顿时想到他们四人方才所说:“我们快回去吧,不然被爸妈知道了,少不了又要挨打了。”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孩童见自己被困,但又不敢将自己领到他家去,心中怜悯,于是悄悄给自己送了饭菜来。

杨天瀑端起饭盒,闻者饭香,独自早就不争气的咕咕直叫。忍不住用手抓了大把大把往嘴里送,似乎生平所吃喝,都没有这一顿来得香,吃着吃着,热泪却滚滚而下。一边草丛被悄悄拨开,露出那个送饭的孩童的脸来,他敲杨天瀑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醒悟过来又连忙捂住嘴巴。但这一声已让杨天瀑听到了,他忙转过头望去,正好和那孩童目光交接。孩童被他发现,本来准备择路就跑,但看他脸上眼泪饭粒混在一起,又是可笑,又是可怜,却也没有再拔足来追自己,于是便静静蹲着,两只大眼睛在杨天瀑身上咕噜咕噜转了一圈。

“小…小兄弟,谢谢你。”杨天瀑怕他再跑,没敢去追,只能举了举手种饭盒道谢。

那孩童一颗小脑袋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

杨天瀑瞧他有趣,心中一乐,对他笑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孩童小脑袋一偏,看着他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杨天瀑吃了口饭,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杨天瀑,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杨天瀑自小深居,极少有人与他游玩,此刻多了个小孩跟他说话,也不禁童心大起,只觉得面前这小孩可爱的紧。

“哦。是杨哥哥,我叫夏小瑜。”

杨天瀑点点头:“那我就叫你小瑜吧?你们为什么看了我就跑呢?”夏小瑜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道:“舍神哥哥叫我们不要被你看到,不然就…”他说到这里慌忙住口。杨天瀑笑道:“怕我找你你们来的入口,对吗?”夏小瑜点点头,又不说话了。杨天瀑叹了口气,问道:“不过断了一条手臂,我就这么可怕吗?”他好像是在问着自己,神情落寞不已。夏小瑜忙摇头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是因为爹娘说外面好多坏人,还有坏人吃人不吐骨头的!”他说着说着缩成一团,眼露恐惧之状,想是自小被父母说得怕了。杨天瀑打趣道:“你不怕杨哥哥饿得慌了,吃了你连骨头都不吐呀?”夏小瑜正色道: “不怕,杨哥哥是好人,不会吃人。”杨天瀑奇道:“你怎知道杨哥哥是好人?”夏小瑜吐了吐舌头,指了指杨天瀑断了的右肩,道:“娘说坏人都只会去害别人,只有好人才会被人害。杨哥哥你被人害得这么惨,肯定是大大的好人啦!”杨天瀑听了他稚嫩言语,忍不住哈哈大笑,丝毫没因为他指出自己残废了而不快,反而觉得这小童天真纯朴,着实可爱的紧。夏小瑜看了看他肩上的伤口,道一声:“杨哥哥你等我会儿。”不待杨天瀑答话,一骨碌就钻进了草丛里。杨天瀑来不及挽留,心下微感落寞,也懒得起身去找了,索性重新躺在草丛里,看着天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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