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春生听到支队调度员说新港油库区着火,心里咯瞪一下,忽地冒出一身虚汗。郑春生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火场专职指挥长。他经历过3000多次火场,死里逃生6次,直觉告诉他这回是最为凶险的灾难。郑春生担任支队战训科长时参与制订过新港油库区火灾扑救的演习方案。演习练的是着火之后怎么办,但谁也没办法设想也不敢设想真正着火的情形。
大孤山半岛上不光有上百个大型原油储罐和高危化学品罐,毗邻还有福佳、西太平洋炼油、齐鲁石化等大型化工企业。谁敢想象着火之后会怎么样?不敢想。
路上,支队指挥中心一次性调集所有扑救化工火灾的车辆,泡沫车以及全国消防部队唯一的远程供水系统。这套系统由荷兰研发,价值2700万人民币,一般用于排涝和供水工程,没想到在7·16火场上立下奇功。
车瞄着大孤山方向开去,一进开发区,郑春生看到火场上空笼罩的不是烟,而是烟云。烟雾成百上千倍地聚集,形成了气象学意义的云团。回头看,大连方向阳光明媚,而大孤山烟云蔽日,里边的车辆全都打开了车灯。
火场道路的沥青路面鼓裂成块,像耕过一样,没有几百度的高温,沥青路不会如此变形。进火场的车一律车头向外,如果发生大爆炸,随时撤离。
泵房爆炸之前,电台传来支队长丛树印马上后撤的命令,郑春生刚听到这个命令,心里还有疑问,为什么后撤?这时天空冒出浓烟,烟里面凸现大朵黑色的蘑菇云,中间带着刺眼的亮光,接着发出爆炸声。爆炸处升起上百米的火柱,如果撤退不及时,不知有多少官兵牺牲。
火柱冲天,天空下起了大雨,拳头大的油火蛋如石块一般四处迸溅。火雨里夹杂着油雨。原油和汽油不同,汽油挥发得快,燃烧就能把油烧尽。而原油当中包含种类繁多的物质以及各种有毒气体。它不挥发,含水,像油井一样连火带油一起喷发。原油达到上千度高温时,产生气体,发出刺耳尖叫。
许多人对7·16火场的烟印象强烈,它的烟不是雾,而是颗粒。用摄像机慢放7·16火场的浓烟,会发现烟的颗粒升腾时呈一条条直线,这是另一种形态的油。
官兵撤下来之后,火浪流向37号、42号油罐。紧接着,泵房对面的排洪沟爆炸,产生高温气体,涌向污水井。几乎所有的污水井都冒出白雾气柱,接着爆炸,井盖飞向天。
原油输入输出全靠泵房加压,103号罐爆炸起火后,原油迅速升温,传导到泵房,而超标准添加脱硫剂加速了原油流动,导致泵房爆炸,同时引爆泵房边上的双氧水。污水井里的气体正是双氧水爆炸后的气态,遇到空气后接着爆炸。这些意外的爆炸,决不是演习预案所能设计和想象的现场后果。官兵撤出阵地后,他们的后路——水闸阀门大爆炸,后路断了,使就地取水成为空想。
说7·16火场艰苦,原因之一是现场无水。官兵自己想办法取水,包括启动远程供水系统供水和开车取海水。没有水,消防官兵怎么作战?不仅大火灭不掉,官兵会活活烤死在遍地的流淌火中。消防铁军恰在此时显示出过人之处,他们不畏死,不畏苦,不畏累,不畏火灼烟熏,科学施救,战术灵活,创造了许多小奇迹,合成人类消防史前所未有的大奇迹。
每个原油罐顶安装8个泡沫发生器。按书本上的概念,原油罐比居民家里的高压锅还安全。但断电之后,泡沫发生器毫无作为,火场酷烈,当务之急是冷却103号罐,阻击流淌火,防止高危化学品罐群与LNG爆炸。从现场看,完成这些任务几乎不可能,但最后都变成了可能。这让历经磨难的火场官兵觉得有几分侥幸。事实上,这里没丝毫的侥幸,原油大火没有丝毫仁慈,这是官兵付出全部的生命力量而取得的必然结果。只不过身在局部的官兵觉不出自己每分每秒的坚持对全局所起到的作用。
置身这样一个火场,郑春生所经历的死亡场面自动浮现在脑海。有一年,大连三山岛一艘运输船起火。船舱有车有人,混装。郑春生和官兵前去扑救,把船拖到岸边时,船还在冒烟,却找不到起火点。郑春生走到甲板上洒矿泉水,看哪儿冒水蒸气寻找起火部位,找到是第二层装载汽车的舱位着火。打开二层舱门,浓烟滚滚,进不去。郑春生佩戴空气呼吸器进到里面。这里的能见度不足一尺,郑春生只好用手摸着向前走,找起火源。这时,起火部位砰地冒出火光,开舱门后,空气助燃了暗火。舱内轰燃之后,空气立刻变得稀薄,火把氧气全烧没了。郑春生往回走却找不到回去的路,里边全是汽车。此际已过了20多分钟,空气呼吸器最多使用半个小时。郑春生用对讲机喊:“你们敲甲板。”上面的官兵用铁扳子敲击钢铁甲板,用声音穿成一条返回舱门的路线,郑春生以最大的气力爬到舱门口,爬上去,见风就不省人事了。还有一年,甘并子区液化气大爆炸,把三到六楼的楼板全震塌了,里边压着9个人。这9个人已经死亡,但搬出他们的遗体是一件十分危险的工作。郑春生带着突击队上阵,砸碎楼板,把遗体搬出来。地方领导劝他们别这么干,支棱八翘的水泥板在搬运中随时会塌下砸人,官兵有危险。郑春生和战士们看到现场的遇难者家属哭天抹泪,毅然进去背出了5个血肉模糊的遇难者遗体。更难忘的是在四川北川。2008年5·12大地震,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20人的救援队救出了24个活人。电视上,看不到他们挥舞红旗,高喊口号。他们没带红旗,也没时间喊口号。郑春生和官兵始终在救人的第一线,那里没有摄像机镜头。在路边,郑春生发现混凝土板压着一个小男孩,匆匆过往的救援队伍都以为这个孩子死了。小男孩脸上全是土,闭着眼睛。郑春生蹲下,扒开小男孩眼皮,用手电筒照,男孩的瞳孔遇光收缩,还在翕动,他还活着。郑春生高兴极了,调来吊车吊混凝土板,但混凝土板太重吊不动。郑春生和战友用千斤顶擎住混凝土板,就地掏坑,用了46分钟救出了男孩。这个男孩16岁,名叫张梁。
泵房爆炸之后,人找不到人,浓烟、火浪四处弥漫,地上是黑油和雪白的泡沫。对讲机呼喊:“向战斗车集结,向战斗车集结……”官兵们集结到战斗车边上。水闸阀门爆炸,人们再次撤退。郑春生忘不了一个细节,是人被崩起来的水泥块砸中的惨叫声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当时,下水道井盖崩上天的时候,封井的水泥块也崩上天。
官兵们再次集结,手持水枪、泡沫枪向火浪冲锋。
战斗中,郑春生发现海面着火了。其实海面早就着火了,流淌火流进海里后,海面亮起一片真正的火海。但人们光注意103号罐,没注意到海面。花园口中队执勤中队长助理孟布特灭了两个小时火之后,才发现火的背后是油罐。高大的、黑黝黝的油罐竟藏在流淌火几十米高的火苗后面,太离奇也太恐怖了。
海火面积有1万多平方米,按说海上着火没什么危险,没人也没船。但海火烧大之后,会从高危化学品罐群的后面包抄过去,势必引爆这些罐。郑春生和他的战友们跟海事局并肩作战,用拖轮上的泡沫枪消灭海火。狂涛怒卷的大海没有压灭的海火,在消防官兵的追击下一点点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