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回溯到前一天,就在海正宸历尽千难万险求取佳人的时候,Z城最高人民法院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也在同一时间打响。
云岩身穿囚服,辩护人形同虚设,他在法庭上侃侃而谈,不说主导全场,但是从容淡定的姿态绝不像是一个被贴上“必死”标签的嫌犯。
他的自我辩护从怀疑司法公正开始。
面对法庭,他首先不是为自己辩护,而是要求去掉身上的囚服。
他提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疑问。两个尚未审理定罪的被告,一个身穿囚服面容潦倒,一个衣冠楚楚西装革履,是否可以获得公正审判?
不知道法官是否无视衣着,但是起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会明里暗里潜意识里被影响。取消囚服,不仅仅是对人权的尊重,也更利于减轻被告的心理压力,使之能够更条理清晰的为自己辩护,三则,对羁押场所保密,也对国家机构的安全安宁有利。
法庭当即允许他脱下囚服。
云岩脱下了囚服,这么冷的天,只穿了单薄的一件衬衫。衬衫下隐约透出胸背之上大片大片的青紫伤痕,这让所有在场人员都神经突兀的紧绷了起来。
公诉人的证据条理清晰,推理谨慎,逻辑严密,与被告自首时的供述完全吻合,无一遗漏。
云岩神情肃然,一向风流倜傥的人因为牢狱的折腾而显得有了一些惊弓之鸟的可悲神色。他虽然有些气弱,但是针对公诉人的提起的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强奸妇女罪、走私文物罪、诈骗罪、套取国家项目资金等罪名却也还是一一进行了自我辩护,并且与公诉人的严谨程度不相上下。他指出,公诉人的这些证据链之所以能完整无缺,是因为被告的自首供述,把断裂和疑虑的地方都补齐。并称公诉人把多起案件人为的组合在一起,臆想了一个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混蛋,强加在被告身上,并且以威逼利诱,武力相胁,被告不得不做出所谓“自首供述”。公诉人虽然掌握了一些所谓证据,但是如果没有了被告的自首供述,公诉人所掌握的证据大部分为指向型证据而不能完全证明罪行。
身为一个从事艺术品买卖行业的资深工作人员,被告在客户中确实有一定的知名度和美誉度,老顾客对他也确实有一定程度的信任。但是收藏本就是风险性的投资行为,藏品所有人是Z大美院院长李丹青女士,本身德高望重,买受方是Z城知名收藏大家,有二十多年收藏经历,李丹青女士委托被告对藏品进行拍卖,买受方自行品鉴后又取样对比,并请知名专家进行鉴定,该藏品成交价高达300万人民币,李丹青女士汇入被告户头三十万人民币只是委托拍卖费用而不是所谓坐地分赃,诈骗罪名不成立。
而素集团的资金运作问题,是该集团公司内部事务,公诉人仅凭一张K金名片就认定被告是素集团法律顾问和财务主管,未免太过武断,被告虽然为素集团提供过一段时间的法律咨询服务,但是从未参与素集团高层运营和核心策划,素集团有专业财务团队和策划团队,套取国家项目资金的责任为什么非要由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承担?况且我国尚未有哪一款法律明文规定套取国家专项项目资金是犯罪行为。
说到这里,云岩眼神轻蔑的瞟了一眼首府来的公诉人,那藐视的眼神活生生是在说,这点小钱爷还不放在眼里!
而公诉人起诉的一起强奸案,受害者私密部位严重挫伤,据小区录像监控记录,被告挟持受害者手臂进入其居所,此时受害者面部表情僵硬,眼神惊惶,一个小时后被告离去,神情餍足。两个小时候受害者报警,并且由于心理压力极大,极为认真的洗了澡之后才的报警。警方没有在受害者身上或贴身衣物上提取到被告DNA,但有邻居隐约听到呼救声和小区监控录像为佐证。如果被告被捕以后对罪行供认不讳,那么这案件十有八九是按强奸罪论处,可是如果被告身上伤痕累累,证人心虚忐忑,那么案件的真实情况就有待进一步考证了。
公诉人无视《刑事诉讼法》中“对一切案件的判处都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这样的规定,甚至把X年X月X日一起交通部门都已经定性的高速意外事故致死案件强加在被告也就是我的身上,罗织种种匪夷所思的罪名想置被告于死地,此行此举可称丧心病狂,被告无法理解一个正直、公正的人民检察官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被告做无罪辩护。
云岩辩护期间,公诉人极不淡定,好几次都差点掀了桌子,咬牙切齿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是理智全失,最后连法官都忍不住皱眉,怀疑首府调过来的第一公诉人是不是来捣乱的?像什么样子!
最后,云岩淡淡说道,被告被指控警方刑讯逼供,要求查验伤情。
第一公诉人反驳并举例证明侦查人员取证合法、程序适当,并无刑讯逼供,但是法庭依然联系了医疗机构为被告验伤。
按照最高检要求,审讯犯罪嫌疑人应全程记录或录影。如果被告人在法庭上自称遭到刑讯逼供,侦查机关应将这些录影和审讯记录拿出来接受法庭调查。
云岩的辩护律师这个时候才算是派上用场了。他对每一份证明材料都咬文嚼字,甚至算得上是吹毛求疵的质疑。
首先,除了自首供述以外,全程审讯笔录很多。在看守所内的几份笔录表示被告一直情绪稳定,并且十分坦然,认为自己无罪并且马上会被释放。而被告承认罪行的几份审讯地点从所在看守所转移到附近的刑侦队,并由扫黄打非警员进行审讯,被告有理由怀疑审讯笔录和证据合法性。据笔录记载,审讯时间每次都在24小时以上,有疲劳审讯嫌疑。而被告在开庭之前一再要求检方能尊重被告人权,允许被告脱去囚衣,看守人员却神情冷漠,任由被告苦苦哀求始终没有同意,被告的伤口在不显见位置,我们有理由相信侦查人员在审讯过程中有预谋的实施了暴力威胁手段!
公诉人简直都要内伤了,特么的瞧瞧那被告小子高傲神气的样子,好意思说自己苦苦哀求脱掉囚服?要不要脸啊!还有预谋的实施了暴力威胁手段?!到底是谁有预谋的暴力威胁啊!简直是无耻他妈给无耻开门,无耻到家了!
最后,辩护律师要求侦查人员、看守人员和审讯在场人员出庭作证,并调取审讯的同步录音录像,调取看守所进出所体检记录。法庭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要求公诉人继续举证。
而公诉人表示,U盘存储录像资料被黑客侵蚀。经联系看守所,看守所留存的录像资料也不翼而飞,再打电话给海正宸想要从他那里拿到备份资料,电话却一直都打不通,后来才了解到他们在飞车围捕苏中谷,无暇分身。
第一公诉人和第二第三公诉人商议了片刻,无奈请求休庭。
虽然明知休庭后再取得的录像证据,时效性和真实性都会大打折扣,他们也只能事从权宜了,在这么纠缠下去,他们会被云岩牵着鼻子走,完全丧失主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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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苑宁家主卧室的床谁也没心情收拾,两个人在沙发上窝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海正宸温了两杯牛奶,煎了两个荷包蛋,烤了几片面包,打发了两人份的早餐。苏清涵换了衣服,然后把海正宸换下来的衬衣和西服外套也一起洗了,又去整理藏了无数宝贝的婚床,隐约听到海正宸讲电话的声音。
之前把手机放在了他的书桌上,昨天中午似乎响了很久,她没敢乱接,昨天下午就已经没电自动关机。
海正宸端着牛奶杯找到备用电池换上,王昱的电话就又打进来了。私人电话的监听已经撤了,海正宸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表情冷凝又阴郁的接收着王昱的气愤,然后问他在哪。
过了片刻,门铃响了,海正宸领着王昱去了书房,苏清涵泡了壶铁观音端进去之后退了出来,海正宸关上了书房的门,苏清涵听到“咔嚓”一声,自动落锁的声音。
王昱其实是个笑面虎式的人,铁观音牛饮了两杯还是觉得不解渴,最后不耐的放下了杯子。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很少见,海正宸却因为同病相怜而没什么心情调侃。王昱倒没有指责海正宸,只是和海正宸一样觉得自己盯了这么久的猎物竟然在眼皮子底下溜了,而且走之前还特意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这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简直是嘲笑Z城警方无能一样,让人完全无法忍受。
“你那个老同学,果然不是个善茬。”王昱很有些钦佩的说。虽然似乎输的很狼狈,但是王昱也没有恼羞成怒,云岩确实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当初怎么劝海正宸,他都不妥协,这下好了,婚也没结好,案子也没办好,鸡飞蛋打。
“你这是在幸灾乐祸?”海正宸皱眉。
王昱摊手,表示自己绝对没这个意思:“得了吧,我跟你还不是一条船上的?涵涵生气了吧?刚刚一直冷着脸呢。”
“唉,昨天都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收场的。我不是个好丈夫。”
“这是他们想要的最好局面,说到底,我们不过是配合高层演了一场大戏而已。我是真的意外,首府下来的检察官原来并不是都像你一样的。临危不乱当断则断,虽然显得无情,可有时候也是一种勇气和牺牲。”王昱最后无奈的做结论。休庭以后他才知道第一公诉人之所以不像平时那样冷静,是因为在香江免税shoping的家眷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而后又得到消息说是苏中谷离开之前,给本案的公诉人婚礼现场留了幅题字,“珠联璧合”!当时他就恐慌了,过了一夜,今天早上得到了确定的消息,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她跟着苏中谷去了加拿大。
“别说这些了。每一个大义凌然的表情下都掩盖着愧疚和辜负,做人不可能面面俱到,有得就要有失。”海正宸想,不牺牲的人怎么会知道割舍的痛苦?他们千疮百孔万箭穿心又有谁懂?那些流于表面的赞许和鼓励,他真的不需要。
“唉。也不知道她媳妇怎么样了,其实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也觉得挺难受。”王昱已经过了愤世嫉俗的年纪,只是每到必须妥协的时候,仍然有些不平。难得遇到一个和自己在某方面有同属性的人,他对海正宸就坦白的多,很多在别人面前不能说的话都愿意一吐为快。
“素集团员工那么多,真有什么动摇,说不定又是一场灾难,这也是云岩和苏中谷有恃无恐的原因。”海正宸苦笑,知道他的难受不仅是因为同事一场,更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触在里面。
前段时间林一诺得意洋洋的传了苏中谷的话:“海检,谷爷建议您最好是按时准点的参加婚礼,不然开庭的时候被告说不定会拿出什么证据来让第一公诉人当庭回避,到时候海检不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不要怪谷爷不给自家姑爷面子。”
海正宸明白苏中谷的意思。要么就自觉回避,要么就等着法庭让他回避。如果在法庭上见面的话,案件当事人的近亲属的应当自行回避,当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也有权要求他们回避,归根结底,他和苏清涵要在一起,就不可能和素集团起正面冲突,而苏中谷和云岩有自信,只要不是海正宸,只要不牵扯到苏清涵,那么每一个公诉人都会有他的弱点。
王昱沉默了片刻,安慰他道:“有来历有出处的东西海关是不会放走的。他带走的那些东西珍贵与否其实尚未有定论,保存和变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郑部长说上面会一直盯着,早晚都会回流的。”
苏中谷走了,素集团失去了那一大批珍稀文物,就只是一个空壳,下次开庭就算海正宸亲临,又能怎么样?真正至关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早晚都会回流?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怎么回流?
从哪里回流?
用谁的钱回流?
那些一边被外国人嘲笑“愚蠢的中国商人”,一边执着的搜寻中国流落在外的国宝的藏家们,用一腔爱国热血打造了一个个传奇的收藏故事。可故事的开端暗藏着的总是一个繁荣而富强的文明古国积贫积弱以后政权的腐朽。
有足够强大的政权,才不会有国宝偷渡流落在外,并被光明正大的拍卖。天朝还是一个年轻的国家,海正宸打心底里希望,自己能和这个国家一起成长,成熟,并且在年老的时候能看到这个国家依然朝气蓬勃。
海正宸心中思绪万千,最后一言不发。
他举起了已经冰凉的茶杯向王昱示意,王昱会意的和他一起举杯,雨过天晴的瓷杯碰撞出清脆的金石之声,就以茶代酒,敬彼此一杯吧,起码他们都努力了,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