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听了那些陈年往事,她竟然不自量力的心疼起海正宸来了。她抱着海正宸,极为怜惜的蹭了蹭他,他大约是觉得有些窝心有些好笑,拍了拍她的背,闻着她发际的清香,低声说了句,你们不一样的,有你在很好。苏清涵没出息,听了这么一句话就缴械投降了……
后来不小心烧了起来,她迷迷糊糊的留在了馨苑宁家,海正宸吃饱喝足以后抹抹嘴巴给李月菊打电话,说最近这两天不安全,太晚了就让涵涵留下来吧。李月菊对这个女婿还是比较满意的,接了电话也没说什么,但是苏清涵第二天一早起来很自觉的去买了事后避孕药。
这两天她没再去馨苑宁家,婚期越来越近,海正宸说要把手上的事处理完,大摇大摆的娶她进门,也就忙了起来。她也不想再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虽然已经扯了证,但是她还没敢对苏井然和李月菊坦白交代,爸爸妈妈是比较传统的人,万一真闹出个什么奉子成婚之类的风言风语,老两口心里肯定不乐意。
海正宸越来越忙了,婚纱照在月中新鲜出炉,苏清涵去取的时候看的直乐。除了合照之外他没有一张单人写真,这是个严肃的不喜欢拍照但是偶尔可爱温情的男人。诸如拽耳朵、背媳妇、悄悄话等恶俗但是温情可爱的POSE他们也不能免俗,摄影师抓拍的镜头也不少。
当时婚戒还没选好,他们戴着一起选的订婚戒指。海先生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个人照,苏清涵笑眯眯的说既然不喜欢自己的脸出镜,那我们拍个手部特写吧!于是一个白纱款款一个西装革履,两个加起来五十多岁的成年男女,分别坐在长椅的两端,各自举着一只手互相勾着尾指晃荡。海先生一脸无奈的等着摄影师的特写,没想到心不甘情不愿的苦着脸的海先生晃着晃着手指头打滑,双手甩了出去,连苏清涵无名指上的戒指都叮当一声被勾掉在了地上滚出了老远。海先生于是很惶恐的对自己的轻慢态度做了反省,捡起戒指反复擦拭之后极为认真的重新为她戴上。
手部特写自然是有的,还有海先生被幼稚的海太太强迫拉钩时候的一脸无奈,拉着的手被甩开之后的懊丧吃惊,单膝跪地为她戴戒指时的认真慎重,最后抬头看到海太太展颜欢笑时的心满意足。
那些略萌略可爱极温情的海正宸苏清涵准备珍藏,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而转变心情的海正宸她更不舍得分享,反正他本人也不喜欢拍照,她就只挑了一张放大了准备挂在卧室里,客厅里是极为端庄的合照。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讨厌什么,她觉得自己虽然没有辛勤那么潇洒,但是也算的上敢爱敢恨,可是直到遇见了海正宸,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柔软盲目的一塌糊涂。
柔软是因为海正宸,盲目也是因为海正宸。
就比如这次,她酝酿了两天的勇气,鼓起劲来去了看守所。
听说在这之前曼曼已经去看过他了,也许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他是极为骄傲的人,放话出来说不愿意再见外客,几经周折才见到云岩,他却不愿意多说什么。
云岩问他苏伯伯和李阿姨的事情,他们鸡同鸭讲说了半天。
云岩问的是苏中谷和李丹青,苏清涵答的是苏井然和李月菊。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懂。
她怕云岩真的告诉了自己什么事,她去不去转达都是一个错,还不如不知道。
“我听人说,可能会量刑很重,你……怎么会自首?”苏清涵的情绪有些微妙,想了想,打断了云岩接踵而来的问题,自顾自的问道。对着云岩,她无法说出任何折辱的话来,云岩与海正宸能成为朋友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在某方面来说,一样的骄傲和自尊。
听朱灿灿说,云岩不仅认了两年来断断续续的六起恶性人命案件,就连青花瓷里撞了她和小竹的那个煤老板的车祸也招了,简直就是不想活的作风,苏清涵完全无法理解——自首虽然会从宽,可是牵扯到这么多人命,他怎么可能有活路?!原本毫无破绽的事,为什么他却偏偏要自掘坟墓?
“听你的话不好吗?”云岩低低的笑了,十指交叉,活动了下指关节,手腕上明晃晃的手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金属敲击声,“不是你说我应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是我的我认了,大不了也不过一死,欠别人的还清了,以后我才能堂堂正正的站直了。”
苏清涵沉默,她总是恶狠狠的对他说,你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等到自己对他的指手画脚变成真实的时候,却开始有些自责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早该管住自己的嘴。
虽然是出于关心和好意,可是谁知道这样的路是不是他愿意走的?
他骄傲的不可能说后悔,可是心里真的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坦然吗?
云岩有自己的想法,可焉知她的话是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到了,苏清涵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起身离开。
刚刚起身,云岩仰着头看她,轻声问:“涵涵,我能亲亲你吗?”
苏清涵惊讶的看着他,好像穿过时光回到了过去。在首府的那一次他也是这样期待又强作镇定的问:“涵涵,我能亲亲你吗?”
只是那是他还是风流倜傥的二世祖,再看现在的云岩,囚服,看守,还有下巴上青灰色的胡茬,他在努力挺立,可是依然不免被她看到些许落魄。
也许是她的神情太过惊讶,云岩没等她回答就扯着嘴角意思意思的笑了下,说:“瞧把你吓的,开个玩笑而已。”
苏清涵咬唇,过了片刻,走到他身边弯腰抱了抱他,“哥哥,有些事不必勉强,该放下的时候就试着放下吧。”
云岩不知道听进了没有,只是不怎么在意的笑了笑,“涵涵,我欠你一句对不起。如果我做了什么事伤到了你,请你一定体谅。”
她来不及答话,云岩就被狱警推搡着带走了。
“哐当——”一声,大铁门合上了,哗哗啦啦的铁索碰撞的声音让苏清涵心里突生出一股冰凉。
她的情绪很低落:她没有为云岩多说一句话,她去看云岩也只是因着朋友和兄妹的名头,她是真的准备去见云岩最后一面的。
她愧疚于自己的自私,自责于自己的独善其身,却不愿意有所为——她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对云岩没有那样的感情,就不必摇摆不定徒生纠葛,她既然救不了云岩,就不要再去为难海正宸。
这样思虑辗转真不像是以前的自己,可是这样的改变她却觉得顺理成章。
她想,相爱的过程其实就是把彼此变的更适合对方的过程。
当女人陷入爱情的时候,她希望看到的每一件事物都是粉色的,甜蜜的,充满美好气息的,那些灰色的,腐败的,阴冷而黑暗被她下意识的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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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路过报亭,苏井然正站在路边隔着售货窗口和老板一边瞎扯一边蹭免费的报纸看。报亭老板看到苏清涵,笑着打招呼:“老苏家闺女,来接你爸回家?”
苏清涵笑了笑,看自家老爹意犹未尽的样子,拿了零钞给老板,带着老爹和报纸一道儿回家。
苏井然把报纸理了理,四四方方的叠好,不乐意的嘀咕:“我都快看完了,这都几点啦还不如再过几个小时买明天的报纸呢!”
他倒不是计较那一块钱,报亭老板跟他也是老熟人了,只是他习惯了一边和老朋友瞎扯淡一边随便翻翻报纸,这买回家的报纸虽然是自己的,可李月菊一来忙着家务,二来也确实对国家大事经济新闻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没人跟他探讨,还不如在路边站着看呢。
苏清涵笑应:“买回家咱们慢慢看,别耽误徐伯伯做生意。”
他们家向来是吃饭的时候最热闹。苏井然会有一番高谈阔论,苏清涵给面子的附和几句,李月菊适时不耐的来一句“赶紧吃饭吧”。今天也不例外,苏井然提起今天的报纸,让李月菊赶紧把前两天买的几盒常备的非处方的保健药和感冒药退了,说是有问题,报纸上都写了。然后一边吃饭一边感叹。
“朱家真是不地道,亏得在Z城这么久,我们买的都是他们家的药。啧,人家做假药的顶多是面粉糊糊,吃了治不好病拖延着也就罢了,他们家倒好,吃了再多一样两样病,还脸不红气不喘的说什么是药三分毒,大言不惭的说药监局没证据乱讲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药监局看在他们老药厂的品牌做起来不容易,给他们面子不说破,他们反倒蹬鼻子上脸了,真是……”
“朱氏医药?是那个朱氏?”苏清涵惊讶的停下了筷子。
“Z城还有哪个朱氏啊。”李月菊听到苏井然这么说,愤然的放下碗,极为不乐意的说,“之前还说服务大众,做了什么贴心小药箱,品种真是全活,可是贵死贵活的,我咬了几次牙都没舍得买。还好没买,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放心哪?他们家老板天天国内国外飞来飞去的,花的可都是老百姓的钱,怎么这不不地道,也不怕从天上掉下来?”
吃过饭,苏清涵洗洗刷刷之后悄悄把苏爸看完的报纸顺进卧室。钻进被窝扭开床头小灯,她翻开报纸。
经济版的头条赫然写着:SDA叫停,朱氏医药陷入信任危机,上市新品或导致肾衰竭?!
副标题解释说:新品上市不足月余即被SDA(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叫停,朱氏医药紧急召回已售出药品,亡羊补牢是否为时未晚?
下面有三分之一的版面都是相关报道。说起非处方药的老字号生产厂家朱氏医药,那在Z城也是响当当的。
朱氏医药新推出的这款家庭小药箱,组合了新老朱氏医药产品,有镇痛药、感冒药、止咳药、止泻药、肠胃药、抗过敏药等等,本来是想占领市场,没想到新药被叫停,连带着那些已经全球范围内销售了二三十年的老品种都被消费者连带拒绝,真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一夜之间,医院、药店纷纷回收了这些药,一些病患者还拿了处方和收据到医院要求退换药甚至赔偿,朱氏医院最近一个周转院的不知凡几。
朱氏医药对外发言人称,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是药三分毒,任何药物都有毒副作用,只是程度不同。国家药监总局没有具体数字依据和案例报告即对我公司产品叫停,对消费者的健康极为负责,是值得公众信赖的国家机构。我公司本着关心消费者健康的宗旨,采取措施积极响应国家药监局的通告精神,并全力配合国家药政部门的有关后续工作,静候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的最后裁决。
然后说解释说:非处方药是指为方便公众用药,在保证用药安全的前提下,经国家卫生行政部门规定或审定后,不需要医师或其它医疗专业人员开写处方即可购买的药品,一般公众凭自我判断,按照药品标签及使用说明就可自行使用,和医院处方并无直接关联,朱氏医院行医百年,值得信赖。
该发言人最后还告诫患者:非处方类药物的安全性是相对而言。如果病因不明,病情不清,最好到医院诊治,遵医嘱用药。非处方类药服用后若不见效或有病情加重迹象,甚至出现皮疹、瘙痒、高热、哮喘以及其它异常现象,应立即停药,去医院诊治。
苏清涵看着“该发言人”的照片,想到那个之前拿着监控视频威胁自己要让自己一夜成名的人,没想到这才一个月,一夜成名的就变成她了。可惜Z城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苏爸看的多透澈啊——这就是个狡言善辩的女人,她的话怎么能信?
苏清涵笑叹一声把报纸扔在了一边,她的耳边响起海正宸的话:“无论是谁,做错了事,都应该自己承担后果。”
海正宸对朱灿灿没有多余的感情。可是他们曾经那么近,那么亲密;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些曾经的旧了的感情。他虽然善良,但是伤害过去并不会觉得愧疚,更别说去悲伤。
她知道朱灿灿是罪有应得,可是云岩呢?他是什么样的人,海正宸真的不知道吗?他们之间曾经因为共同的理想而和衷共济,可是到如今,他要亲手将他绳之以法。
苏清涵觉得自己越来越小心翼翼,她开始害怕了。也许是婚前恐惧症?她爱了恨了二十多年,这样鲜明的个性一时难以转圜,她怕自己又冲动,不知不觉间做错了什么事。她不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应尽的责任,却怕那衡量的尺子在海正宸手中。
苏清涵自嘲: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假如有一天她遍体鳞伤,他应该也只是冷眼看她粉身碎骨,然后淡淡的说一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的错误承担责任。
为什么还是这样患得患失?她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明明看懂了,假装不知道就能继续童话了吗?
有诺言不过是因为害怕无法实现。
会结婚也只是因为担心不能相守。
可是不管承诺或者婚姻,都只是一种约定而不是万无一失的保证。
未来毕竟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