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苏清涵这会儿还不敢自作多情的以为苏中谷是对自己说的。看来李老师和苏中谷也确实关系匪浅呢,她面无表情的下车。
有花香,有鸟鸣,空气清新的有些冷冽,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跟着两人的脚步走了进去。
院子不算大,也并不很别致,看得出来年代很是久远了,围墙和三层的小楼都是用半尺厚的青石板砌起来的,夹着白灰,比不上现代的审美和装潢,但是放在一二十年前,还是有那么一点意趣的。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李老师和她的生母李素卿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姐妹。当然,这个信息还是从李老师那里获得的。
几个月以前,因为李老师的劝慰,她傻乎乎的跟着还只是普通朋友的海正宸去到了首府。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宾馆整理学习的资料和画具,打开了密封着的文件夹。说实话,她一直不明白像李老师这样的艺术家是怎么样的机缘和她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扯上关系,并且一直关爱垂怜。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她每次拿起画笔做毫无收益的练习时都满心的负罪感,时间久了,干脆就不做练习了。
她以为文件袋里是李老师给她的资料,打开以后却发现了一封信。李老师的笔法刚柔并济,钢笔字写的极为出色,电子工具极为普及的现在,能这样慎重的亲笔写一封信,足以让人感受到此中的诚意。
信里讲了一个极为动人的故事。
女人生在Z城一个根深叶茂的书香世家,极有才情,画工一流,养尊处优,却恋上了落魄到无片瓦遮身的男人,并且不顾家人的反对和阻挠,跟着他南下流离。男人虽然有才华,但是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他隐忍蛰伏,女人却不愿意他这样被埋没。
女人一旦为了爱情盲目起来,那一定是飞蛾扑火不管不顾的。
就像他当初评鉴的一样:她的画只是闺阁女子的无病**,没有阅历,不经风浪,浅浅的笔墨,轻浮的只能藏在闺阁里自我陶醉。
何况那个时候正逢大动荡,藏拙都还来不及,她哪里还敢卖弄自己的那点儿小画工。
可是除了画笔和碗筷,以及跟着他走的时候带着的那一箱子行李和衣物,她的一双手再也没有拿过更重的东西了。
她背着男人当了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么多首饰,包括自己私人收藏的一些字画。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甚至连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珍藏着的配簪都当了,然后笑容满面的把钱放在男人面前,祈盼他能收下。
男人掀了桌子,紧紧地抱住她,一言不发,叮叮当当的几块银元滚落在地。
后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国内正逢文化动荡,到处风声鹤唳。男人有眼光也有胆量,女人又优雅高贵,才情四溢,傻乎乎的跟着男人趁乱奔走,收拢了一大批字画。有些画作的主人甚至分文不收,只为了男人许诺的那个美好的愿景——只要画还在,人还在,有朝一日总能重逢。
男人偷渡到了香江,贩卖了一批字画,以收藏和倒卖古玩发了家,开始小有资本。
江水绿如蓝,伊人带笑看,应该是不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了吧。
可是女人一直不开心:即便已经倾尽所有,她也只是一个生来就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能给他帮助便罢,他每天晚上还要紧赶慢赶的回家来给她做饭。
三年后,女人辗转得到了从国内传来的消息,长期持续的文化动荡终于波及到了李家,李家大批珍藏的古玩字画和金石被烧,李家爷爷活生生的被气死了。
男人早就是国内通缉榜上有名的头号走私犯了,哪里想过要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回去。
可到底血浓于水,女人一直焦虑不安,最后不告而别,如断了线的风筝,再无音讯。甚至整个李家都在Z城消失了。
再见面的时候,男人已经改名换姓。他是功成名就的归国考察的华侨,她是藏在深闺的他人妇。
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别十多年,哪里想到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偶然遇到,情不自禁春风一度。
她对他说,帮我照顾我妹妹吧,李家只有一个她了。
再后来,她不见了。
男人在找她,夫家也在找她,却没想到找到的时候,却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医生说,死于难产,母子双亡。
女人和男人虽然生活了五年,但毕竟是私奔,更何况他们一直小心翼翼,以为来日方长,不敢有一子一女。回来以后,却是别人明媒正娶的妻。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尘埃落地以后,她不是苏裕的女人,也不是苏中谷的女人。
男人的回归似乎也就失去了意义。好在有了对李丹青的责任,从Z城移居首府,兢兢业业照顾她。
说白了,李丹青一个女人能在书画界担当泰山北斗的角色,本身的才情固然重要,幕后英雄苏中谷也功不可没。李丹青直言不讳的说透了苏中谷惯用的手法,最简单的就是虚假拍卖。一来抬高她的身价,二来洗白了资金,如果想要贿赂谁,拿赝品来拍卖出真品的价格即可,如此种种,便利之处不胜枚举。艺术品价值因素十分复杂、微妙而敏感,苏中谷最先从此道入手,八面玲珑的打着擦边球,直到十年前,带歪了行风引起了上层的注意,才开始想要避避风头,于是渐渐把重心从首府转移到了Z城。
素集团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成立的,用另外一种方式经手着各种字画、金石和瓷器。
苏清涵不知道李丹青何以会对她如此坦白,甚至于毫无保留,她只是看着妈妈留下的手记很难过,很彷徨。
至于她到底是不是李素卿的女儿,是不是苏中谷和李素卿春风一度的产物,又或者她其实是李素卿和自己丈夫的女儿,李丹青心中最清楚不过。
又至于,她为什么瞒着苏中谷,为什么又突然非要她认下苏中谷这个父亲,依然只有她心里清楚。
也许是云岩已经找到了她,李丹青觉得自己瞒不住了,又也许是觉得苏中谷时日无多,再不认就来不及了也未可知。
那个时候她孤身一人在首府,看完了那一堆的文字,头大如斗烦躁不安的她抓起酒瓶喝的烂醉如泥,抬眼就看到海正宸。
傻傻一笑,觉得如果全世界只有一个男人可以信任,那就一定是海正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