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将士,歼敌九千,折损七千,这是呈递给刘彻的战报上鲜明的数字。这算不上一场完美的出击,但对于此刻的大汉,也是极其重要的一场胜利。于是满朝震惊,一场近乎悬崖绝壁游走的战争竟让霍去病找出那一线生机。
这一次每个人眼里都看到了霍去病。刘彻看到他辉煌的战绩和汉匈局势灿烂光明的未来,卫家人看到他接班的曙光和锦绣的未来,厌战者看到奢靡浩大的军事花费和死伤无数的马匹。再也没有人质疑他仅仅是运气好,只剩下羡慕,满满朝堂只剩下对这位出奇制胜的将军的羡慕,恨不得沾上他的衣衫鬓角得一点喜气。他们都清楚知道,谁也挡不住这位年轻将军平步青云的未来。
万千瞩目,宫前骑马,是刘彻赐予一位将军的最高奖赏。
春夏之交,长安城正是春光烂漫时,杨柳的飞絮依依不舍眷恋着将军的眉宇发梢。霍去病傲然立在高高的马背上,漠然目视全城百姓欣羡仰慕的目光。随着梳成三花鬃毛的骏马缓缓驰入司马门,城池宏伟,宫阙深深,天子为凯旋而设置的盛大庆典正等待着他。
“骠骑将军霍去病下马进殿听封。”身着朝服的司仪官朗声宣告,一时间朝堂内外喧闹起来,人们顾不得礼仪,争相观望这位年轻将军的仪表姿态。
洒扫的宫女,守卫的侍卫,长跪的朝臣,此刻都伸直脖子朝外观望着。
“这骠骑将军怎还不来呀?”焦急的等待让人们觉得时间越发长久,一不小心乱了秩序的宫女们“你踩了我的鞋履,我压了你的裙角”嚷嚷起来。
听到身后传来的吵闹,司仪官也觉得有些尴尬,这骠骑将军怎么还骑在马上没有动静呢?莫不是沙场归来的将军一时转不过脑筋不记得朝堂的礼仪了?
司仪官本是个苦差事,表面看着在太庙司礼颇有身份,却是个一年三百六十日沾不得荤腥的苦人。常年食素的他本就清瘦,此刻面上有些挂不住,一张脸立刻拉成驴脸。当今天子在上,还未有哪位将军给过他这般难堪呢,当真失礼。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骠骑将军霍去病下马进殿听封!”
霍去病似乎浑然未觉,依旧默然于马上。他也听到司仪官高亢的嗓音,听到庙堂深处熙熙攘攘的喧闹,但他听不进去。
他的心依然留在河西战场上,留在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惨胜上。他的耳边也有无数声音,是沙场边铮铮的号角,是血路上无边的哀嚎,是气壮山河的民族之声;他的眼底也有风景,不是长安绚烂娇媚的春花,不是宫里如花似玉的宫女,而是万马奔腾的飞沙走石,是长烟落日的千沟万壑,是无数将士生命最后一刻不舍的眼神。惨痛残酷的记忆深植于霍去病内心。
“骠骑将军霍去病下马进殿听封!”司仪官有些不耐烦,连语速都不自知快了不少。
“诺。”霍去病终于回到眼前,这里是长安了。
他下马,近前,交出佩剑,昂首阔步走在未央宫前的石阶上。很久以前,他躲在宫阙的转角,石阶的尽头偷偷目睹过舅舅走上庙堂接受嘉奖与祝贺时的仪容。当年的卫青踌躇满志,那一贯谦逊的外表下也不由得露出点自豪感,盔甲上的红缨摇摆着,脚步也越发轻快起来。那时候他就暗暗立誓,终有一日,他霍去病也要成为舅舅那样的人。只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真是他想要的吗?
“臣霍去病拜见陛下。”掷地有声的声音在殿堂里回响着,将军的头却深埋在黑色盔甲中,迎着阳光叫人远远看上去只见乌黑一团。
“好!不愧为朕的冠军侯。”刘彻从不掩饰他的喜悦,“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遫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冀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馀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馀级,收休屠祭天金人,益封去病二千户。”
“哇!”“呵!”各种称赞声飘于耳际,“看来谁也挡不住陛下挥军漠北的心啦。”
霍去病不为所动,沉声谢恩。
“好一个傲慢少年。”厌战的老臣们冷哼道。
人们不知道,河西一战,霍去病心中的大部分已经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