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惊天动地的大事见多了,却委实被霍去病的大胆提议震惊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他一战封侯,在汉军中颇有影响。他的生死存亡关系大汉江山,他不可轻易犯险。陛下才只用过他一次,他不能就此失去他。可是刘彻怎么会忘了,他是霍去病,即便他不应允,真的能阻止霍去病吗?况且,面对他并无几分把握的大战,身为帝王的刘彻没有太多选择。
刘彻笑了,看似云淡风轻,他需要周详的计划。隔日再召见霍去病,已看到他眼里自信的神采。
“这是朕的元狩元年,你必须在明年春天之前赶回,否则,朕只会当霍去病在阵亡千里之外。”刘彻目光炯炯直视霍去病,是信任,也是警告。
霍去病叩首谢恩,掩不住的,“每年入秋,匈奴各部会带着祭品和贡品去王廷觐见他们的单于,此时人多杂乱,各部之间人马多半不认识,臣自信可以摸清他们的兵力人马部署后全身而退。”
刘彻,“看来你早已准备妥当,朕也为你做了些准备。”
霍去病一惊,不必细说,已猜测到八九分。
又是她,陛下不会轻易放心。只是,当刘彻提出让旁人随霍去病密探匈奴,他毅然拒绝道,“臣独自一人行动进退便宜,倘若带上翁主,只怕多有不便。”
刘彻却说,“无妨,朕对此人自有安排。”霍去病眉目间仍有犹豫。
解忧缓缓走薄纱后走出,似早有准备,看着他说道,“将军大可放心,解忧自有办法藏身乱军中,倘若情势危急,解忧会自我了断,绝不拖累将军。”
霍去病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被她这么一激,斩钉截铁道,“臣遵旨。”
解忧的心静下来,凡事不如表象看起来那么简单。
“让我跟霍去病去匈奴?”解忧惊愕不止,一只胳膊搭在桌案上,“霍去病密探匈奴,已是冒险之至,不想此举竟能得到陛下许可。难道陛下希望我监视霍去病,以防他有不臣之心?”
刘彻却沉声道,“朕有你想的这般心胸狭隘吗?朕希望你代朕去探望一位故人。”说话间,他取出一枚玉玦,“认得这东西吗?”
解忧略一端详,这玉玦通透温润,她说道,“这是先帝朝时宫中流行的式样,应当是蓝田美玉。只是这玉玦本应成双成对,陛下如何只有一只?”
刘彻望着解忧,目光穿透解忧投向远方,竟有种说不出的苍凉,“这是朕的故人远走他乡之日,先帝临别赠送之物。”
“玦,音同决,有诀别永不相见之意。帝王赐此物于臣子等于永诀。自古以来,唯有必死之战,君王才会赐玦于将军。”解忧摸着下巴,这是怎样一位故人值得先帝以玉玦送之?
“是以公主之名和亲匈奴的女子。”不出所料,他的答案激起解忧眼中一阵伤感。他继续道,“在朕之前,大汉历代天子皆有不俗政绩,唯独面对北方强敌,除了和亲别无他法。莫说是先帝,换作是谁都舍不得亲生女儿。于是……”
“于是这位诸侯女代替先帝的公主远嫁,永世不得还朝。”解忧恻然,手中的玉玦也瞬间冰凉。
刘彻说道,“身为帝王,总要做些自己不愿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即使身为帝王,也不可为所欲为,江山为重。”
解忧莞尔,“臣明白,所以臣在此。”
刘彻嗓子有些干涩,“汉宫自祖上起便时常收容蓄养有罪的诸侯之女,抚养成人,大多等的就是这一天。他们告诉我,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还告诉我,一个女人抵得过百万雄兵。”
解忧放下玉玦,怆然以对,“敌强我弱,却妄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去和亲的不是他们的女儿,说起话当然轻松。连年和亲的队伍不曾中止过,匈奴的铁骑哪一年不要大掠边关?他们把城中男人杀了,女人劫了,粮食器物抢了。如今的大汉,国力兵力远胜匈奴,一年年打得他们远遁漠北,两族之间的争斗,终究是强者说了算。”
“扯远了。”刘彻有些怅然,摆摆手,“霍去病自有他的任务。你只要见到匈奴单于的阏氏。”
解忧略有不解,也不好再问,“见到她,我该说什么?”
刘彻沉思片刻,侧首道,“见到她,你自会明白该说什么。”
骨肉血亲间自有一股天然的亲切感,解忧熟悉这感觉,很多时候,当她与衡玑默然相对,依然掩不住彼此间的默契。
“朕这里有柄削铁如泥的匕首,你随身带着,事有不备,见机行事。”解忧对这类指示不会陌生,但这次她认为有必要挑明,“如果身份泄露,臣会自行了断。”
刘彻不语,这本就是该当沉默的时刻。解忧整理好衣袍,郑重跪下,“臣此去凶险万分,如若遭遇不测,臣先在此向陛下拜别。臣祝陛下福寿安康,愿大汉江山永固。”
刘彻扶起她,“朕等你回来。”
解忧幽幽一笑,在刘彻耳畔低语,“如若霍去病有不轨之意,臣也会了结他。”
之后某一天,刘彻在竹馆闲坐着,他抓了一把黑白子在手中细细琢磨着,“朕这一次就把两只鹰撒出去了。”
“一前一后,掩人耳目。”衡玑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解忧已有十多年没回过荆楚,这次对外称回乡祭祖,能取信于人吗?”
刘彻不语,只淡淡看着天边越飞越远的大雁,眼底说不出的情绪,谁又会在乎解忧的生死呢?
衡玑一面煮水一面说道,“霍去病根本就不相信解忧,他们同行只怕难以和平相处。”
刘彻凝视着缓缓升起的云烟幽幽道,“如果他们彼此信任,朕才不敢让他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