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的通光效果很好,即使关闭了所有门窗也不影响从墙壁上小孔射入的阳光。
刘彻正召集诸将商讨出击匈奴之事,卫青去年的大捷给了他十足信心,人们知道,汉军又有大动静了。
霍去病作为侍中,头一次参与军事会议,心里已按耐不住兴奋,这是每个军人青云路上异常重要的时刻。他却不得不听保守的老将军一遍一遍强调如何保障粮草供应,如何不中了匈奴的埋伏。
埋伏,哼!人们只在意眼前看得见的敌人,却总不慎被自家人火烧后院。刘解忧,那个诡异莫测的女子,她单凭三寸不烂之舌就火烧了淮南国后院,她会趁机在汉室后院放一把火吗?
这时候竟然想起了她,霍去病摇摇头,把心思收回来。
“如果能有十足的保障,打战就不会这么艰难了。”霍去病心里嘀咕着,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耐烦,作为校尉的他还没有资格发言。
“你们说起粮草,朕想起一事,日前有个诸侯王,以歉收为由拒绝交纳今年的贡金,你们说说,朕该当如何处置?”刘彻把奏本轻摔在桌案上。
老将军们面面相觑,这诸侯的事情本不该随便议论,何况他们是武将,除非诸侯造反,否则也拿不出主意。
片刻的沉默,刘彻脸色已有几分难看,卫青禀报道,“臣以为,此事应按大汉律令,交由掌管宗室的文官处理。”
诸将军听了纷纷附和。半天时间就想出这么个答案,刘彻脸色越发阴沉了。霍去病也是连连摇头,他的舅舅也太老实谨慎了。
“霍去病,你直摇头,有什么主意?”刘彻直接点了他的名,眼中闪现着洞察人心的光芒。
霍去病一惊,卫青更是大惊,他深知这个外甥的脾气秉性,这样的场合只怕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霍去病抱拳道,“就算是诸侯也是陛下的臣子,犯了错也要按大汉律法处置。”
“可他们都是朕的亲戚,如果处置他们只怕会让世人指责朕无情。”刘彻似有顾虑,他不想再动刘家的人了。卫青掐了掐手心,他开始后悔过早给这个臭小子作战机会,只是陛下钦点的人,他阻止得了吗?
“正因为是亲戚,更应当做好天下的表率,陛下秉公处理,只会让天下人称颂。”霍去病朗声道。卫青已彻底死心,垂下头直接等他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
“呵,你是把军法那一套给朕的朝廷用上了,”刘彻否定了他的方式,却并没生气,反而笑着问,“你知道是哪家诸侯吗?”
霍去病心中虽有猜测,却只能摇头。
“是荆楚。”刘彻的答案令霍去病大吃一惊,他和解忧一直陷在淮南的泥潭里,竟然忘了楚国。
“你说这该让谁去处置?”刘彻问他。
这是试探吗?霍去病心中不由寒颤,天子的心思果然变幻莫测,他该怎么回答呢?
解忧挑唆淮南王孙刘建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她的谋略,他欣赏,她的无情,却叫他齿冷,是发自心底的冷。宗室内耗毕竟不是战争,战场之上各安天命,生死都不是他们可以掌握的。她解忧竟然可以毫不手软将同宗同族引入死地,而且并无愧疚之意,反右自得之心。或许真正的残酷并非战场上的血肉横飞,语笑嫣然间的杀伐决断更是冷酷而凶残。霍去病茫然,或许他根本从没真正了解过她。
难道这一路相知竟是错误?
“臣以为荆楚之事,只有熟悉荆楚之人才可解决。”他一贯实话实说,尤其是面对刘彻。但这一刻,多少有些撇清关系的嫌疑。
“怎么说?”刘彻问。
“以荆楚在长安且忠于大汉的臣子去劝说楚王,如若不行,还有大汉的军队等着。”霍去病等于直接把解忧卖了,他心里清楚,如果解忧一定会被出卖,就由他来做。
“忠于大汉的臣子?”刘彻浅浅笑了,“你说的是谁?”
“楚公主解忧。”按礼制,他该称呼他为翁主,但此刻需要利用她的荆楚身份,她的家臣应该称她为公主。
这算是划清界限割袍断义吗?霍去病历来是非分明,在解忧的事情上,他越发需要分明。
“这……”刘彻似在矛盾,“好一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只是解忧久居长安与荆楚甚少往来,让她以大汉使臣的身份去对付自己的至亲骨肉,是否难为她了?”
“这件事虽然与翁主无关,但被她赶上了,以翁主的胆略和智慧,也不可能置身事外。”霍去病眼中闪烁着坚定与果决直接把解忧逼上绝路,他要她用行动证实她的忠诚。
刘彻没有说话,但众人都知道他默许了。信任,或许根本不存在于他们君臣叔侄之间。
霍去病望着未央宫外的天空,一片澄澈,解忧给刘建设了个局,他又给解忧设了个局。
殿内的刘彻却十分满意,帝王最需要的是什么?忠诚,绝对的忠诚。他望着昨夜燃尽的白蜡,自言自语道,“霍去病,我们是一条战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