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果然如他保证的那样再也不去看解忧一眼,除了换药的军医,他并未加派任何人伺候她。他并未及时向长安回报她的消息,这多少不符合他一贯秉承的原则。其间也有人斗胆询问是否命信使多送一条情报回去,却被霍去病一声喝住,美其名曰不可浪费人力。
接连几天的不闻不问,反倒是赵破奴最先按耐不住。清风朗月之下,盈盈月光洒落在霍去病肩上,却称得他越发孤清。却见他只在帐前徘徊,并未表达任何意愿。借军事会议后其他人离开的时机,他凑上前去在将军耳边嘀咕道,“将军要不要亲自去看看翁主?”
霍去病冷然一瞪,不是说好了不闻不问吗?他肃然钻进军帐,以一卷帐帘将外界的纷纷扰扰阻挡。
赵破奴知道闯了祸触了他的禁忌,一声不吭准备撤退。
“回来!”还没走出几步,将军忽然命令道。
赵破奴机敏多了,三两步跃到他身边。
“她……”霍去病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清了清嗓子道,“她怎么样了?”
赵破奴心中暗笑,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故作客观状说道,“一切都好。我问过军医,她的伤好得快,胳膊能用上力气了,只怕以后会留疤。”
霍去病点点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身体底子好,受得住折腾。至于疤痕,他的军营里哪个不是一身疤痕?霍去病料定她不会为此难过。但……“我问的不是这个。”他言外之意是“你知道我问什么”。赵破奴心中窃笑,故意夸张说道,“她逞强,表面看上去跟过去一样。但不能听人提起衡玑,昨日我一不小心说到,那眼泪就哇啦啦流出来,吓我一跳。”
霍去病一如既往沉默着。赵破奴知道,将军不说话的时候他就该乖乖出去,将军心中自有决断。
“我,你该了解我的决定。”霍去病忽然出声,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看到每一粒尘埃。
赵破奴猛然一惊,将军这是跟自己解释呢。他霍去病历来我行我素说一不二,什么时候跟人解释过!更要命的是,将军此刻虽凝视着他,眼中似有些摇摆不定。战事当前,他怎能动摇?身为军士,赵破奴必须坚定他的信念。
“将军的决定完全正确。这里是军营,军令如山。军规就是军规,不管军规是否不近人情,大汉朝将军的帐下不容有女子。你帐下所有的军士,汉人,胡人都看着呢。冷落她或者送走她,决不能让一个女子乱了军心,即使是翁主也不行。”他毫不迟疑说道,心底却不由得怜悯起霍去病来,这军营中无论谁都可以去探望解忧唯独他不行。
“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伤,我该立刻把她送走。”霍去病说道,不见半点表情。
或者斩杀她。赵破奴发现霍去病第一次为一个女子说这般话,如果没有外界的压力将军会怎么做?他试探性问道,“将军是否觉得亏欠了她?”
“胡说!”他的试探被霍去病一句怒斥挡了回去。
赵破奴不再深究,深究也不会有结果。这不是霍去病个人的决定,他代表全体将领代表全军。陛下给了他独断乾坤的权力,并不表示他可以违反军规。将军也会有不得已的时刻,早在他们的队伍救下解忧那一刻就已注定。
“报告将军,前方将士路遇少许匈奴军士,对方并未抵抗,反而丢下一辆马车就逃。车里有个昏迷的女子,可能是汉人。”
霍去病听得疑惑,吩咐赵破奴前去探探,谁知赵破奴心急火燎跑来禀报,这昏迷的女子竟是解忧。
这是怎么回事?霍去病命人将她安置在帐中。她尚未苏醒,有关被俘的消息就在军中悄悄传开。将军帐下收留了一名被俘的汉女,而军营里从来不允许有女人。
霍去病在枕边凝望着她。她看上去并不好受,佝偻蜷缩着身子,面部表情愁苦,两道眉毛愁成一条线,泪痕与血痕分别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她似乎受了极大委屈。谁能叫她受委屈呢?这叫他想起冰天雪地里她背部的伤,想起她眼底难以名状的忧伤,想起许许多多被他刻意淡去的过往。
霍去病心中有许多个疑惑,但军规就是军规。他首先要向全军将士保证,这名有如天降的神秘女子不会给战事带来任何影响。
于是他把她丢在一旁,命人远远监视她。她失了至亲受了重伤,可他却执意追问遇袭的细节,她眼巴巴望着他,似在质问,“你是铁石心肠吗?”
他是铁石心肠吗?霍去病心中一痛。其实他从未怀疑她的忠诚,她说的话,她逃脱的过程,虽然含糊不清,但他从未怀疑,可这一切,他暂且不能叫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