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大雪遮住了视线,江子萱方才眼中流露的刹那欣喜,还有转瞬即逝的失落,皆被公子岩看在了眼里。他的笑容僵住,星眸若寒潭,脸沉如水,隔着几步之遥,冷眼看着被冻得脸色发青的江子萱,绝口不提让她上车的事情。
江子萱抱着手臂揉搓了两下,纵使感受到公子岩此时浑身散发出来的冰冷,可也实在没有心思去猜测各种可能性,她垂首径直走了上前,欲提步跨上马车……
谁知道,她的腿脚一阵的抽痛和发麻,她只啊的叫了一声,就一头碰到了马车壁上。这一下碰得极重,过了好一会,她眼前依旧昏暗不清,耳中嗡嗡作响,额头传来阵阵钝痛。
“噗嗤!”公子岩总算笑了出来,蹲下 身,一把拉住她,极为温柔的伸手按到了她额头上面青紫的地方,轻声说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他的手掌如此温暖,轻轻揉着她冰冷的额头,他的表情如此柔和,江子萱几乎就要溺死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谁知道,他脸色乍变,忽然使出吃奶的劲,手指在她青肿的额头上面一旋……
“啊!”江子萱又是一声大叫,莫说她额头撞得肿了起来,便是没有被伤到,也经不住他如此大力的对待。额头的疼痛实在是超过了她能默默忍受的范围,只恨不能一掌将他打倒在地。
公子岩停下手,细细打量她,见她双眼通红、暗含泪花,他的表情十分愉悦,一把推开她,自顾自上起身,进到舒适而温暖的车舆里。
此情此景,倒也容不得江子萱意气用事,她忽视公子岩面上的鄙夷,再次抬脚上马车,腿脚还是一阵痛麻,双手一软,又再次失手狠狠滑了一下。
赶车的车夫似乎和他主子一般冷酷,目不斜视,没有半点要搀扶她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这个时候骨气最不值钱。她鼓了劲,双手撑在马车上,连续试了好多次,才狼狈的爬了上去。
进到马车里,暖意迎面扑来,让江子萱几乎想要哭泣。
公子岩转头看着窗外,似乎没有理睬她的意思,双手中抱着一个暖炉,脸陷在柔软的皮毛里,模样十分怡然。
江子萱渴望的看了看他手里的暖炉,使劲揉搓着自己如同冰块一般的双手,可也只是看看而已。
她与丘聃四处游历,知道被冻伤的种种后果,也知道冻坏了的手脚是不能立刻用热水和暖炉的,那只会加深对手脚的伤害,小则生疮大则伤筋。因此,即便渴望,即便知道公子岩等着她低声祈求他怀里的暖炉,她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垂着头,专心的揉搓自己的双手,待手面发红发热,有了知觉,她又转而脱了自己的那湿冷的鞋袜。
此时,她的脚已经是乌青,趾头就如同冰块一般,狠狠捏一下,竟然没有半点感觉。
旁边的公子岩看她不但不讨好他,反倒肆无忌惮的脱去鞋袜,不由笑了起来,道:“三娘如此急迫吗?你我还未完婚竟然就大方的脱鞋给我看了!”
江子萱神色从容,丝毫不介意他的话,挽高了裤腿,双手来回揉搓脚底和腿面。
公子岩并未因为她的不理会而生气,眯了眼,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啧啧说道:“亏得太后曾赐你一个节字?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重名节的女子?”
她的动作依旧,甚至没有抬头看公子岩一眼,很快,那乌青的脚终于有了发麻发痛的感觉。
“曾闻一节妇,脚被人看了,回家便将它砍了去。三娘身为女子,难道不知道这个故事吗?”
左脚在江子萱努力不断的揉搓下面终于开始有了红色,她转而低头退下另一只鞋袜,继续方才的动作,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公子岩讨了个没趣,瘪了瘪嘴,前倾看她的脚,嫌恶的说道:“难怪石家大郎不要你,你看看你这双脚,茧子厚实,堪比农夫。色泽暗淡,好似树皮!啧啧啧……莫说没法比我那娇 嫩无比的妹妹,就是其他仕女,你恐怕也是没有半点及得上她们的!”
她的动作一滞,他方才的嘲笑,她都不在意,所以可以从容面对。可是,他说她没有半点及得上长笙公主,所以石尉寒才会不要她,这话,就是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到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疼得她欲蜷缩起身体来抵御。
她想起了方才在石尉寒别院中的事情,想起了石尉寒与长笙公主离去时的决绝。一刹那,她有些不确定,丘聃曾说过,皮囊不过是虚无的东西,再是娇嫩的花朵也不可能灿烂百日,所以唯有内里才是最真实可靠,最能恒久的东西。
以前,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到了今天,她不得不怀疑,或许老师错了,而她也错了。她的目光落在了她脚后跟上面那层厚厚的茧子上,下意识的伸手一摸粗糙得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了,确实和娇 嫩二字没有半点的关系。
公子岩本来只是无心一说,见她那倍受打击的模样,方才意识到,在她和石尉寒离开襄王府的短暂时间里,二人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脸上露出了狠色,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住,咬牙切齿问道:“你方才和石尉寒做了什么?”
江子萱一个不防备,狼狈的往他怀里跌去。
她正欲挣扎,忽然马车速度加快,马儿长嘶起来,而车夫在外面大声叫道:“太子不好了,路太……”
江子萱甚至来不及去听车夫在说什么,就感到一阵的强烈抖动,抖得她身体找不到一点着力的地方,心知定是路滑马车失了控制。
现下是下山的路,若真有个好歹,马车翻下山去怕是要摔个粉身碎骨。这样想着,她来不及解释,拉着公子岩欲跳下马车。
倏忽间,马车狠狠撞在路边的山壁上面,砰地一声,车壁被撞裂开去,江子萱身体一歪,狠狠撞在了马车壁上,后背被断裂的车壁刺穿。
公子岩却因为她方才那用力的一拉,狠狠撞在了她的身上,而不是车壁上面,避免了被伤到的厄运。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江子萱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揉在了一起去,疼得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偏偏,公子岩还死死的压在她的身上,让她连呼吸都做不到。
好一会,公子岩才从震惊中回神,发现双手濡湿,伸手一看,竟然是满身的鲜血!他忙侧头看向她的后背,一根断木插在她的身体里,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断木流了出来。
他许是吓呆了,一脸的不可思议和复杂莫名,却没有想到从她身上起开。
江子萱真是恨极,他没有受伤,怎么还压在她的身上,难道是要将她压死吗?
可惜,她实在是太疼了,疼得没有一丝力气,恍恍惚惚中,她听到公子岩低沉的问:“你为何不顾性命的救我?”
这委实是个误会!她不过是因为不愿意他受伤后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欲拉着他一起跳马车而已,根本不是他所认为的那样:为了救他,而将自己的身躯做了抵挡伤害的盾牌!
若是她知道后面会有一截尖利的断木等着她……
不等她缓过劲来开口说话,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残破的马车忽然动了起来,沿着湿滑的道路一路滚,一路滚……
江子萱只觉心脏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来不及深想,下坠的恐怖感觉便紧紧包围住了她,马车终于还是从山上掉了下去。
那样恐怖的时刻,人总是会下意识抓住身边的东西。江子萱不例外,公子岩也不例外,他们好似两个孤独而无助的小兽,紧紧搂抱住了对方,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马车里,长笙公主不断的打量石尉寒,眼中带着小心翼翼,一路行来,已经快有一个多时辰,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过。
想到太后的叮嘱,她始终不敢发怒,可是难免感到委屈。这委屈,就像是水滴一般,一滴一滴,最后终于将最坚硬的石头也刺穿了,她再也压抑不了自己的情绪,呜呜呜哭了起来。
石尉寒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哭声。
“大郎,呜呜呜……你为何如此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呜呜呜……要你如此的对我?”
石尉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抿了唇,依旧不看她,冷冷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
这一问,长笙公主的哭泣立时停止了,表情呆滞五个数,而后心虚的将视线移到一旁。
“你是不是找人跟踪我?”
“我……”
“我早已经跟你说过,我不是谢安然,不会任由你控制!这是最后一次,你最好记好了,下次再犯,纵使你是公主,我也不会轻饶!”
说完话,他也不看长笙公主的反应,径直大喊道:“停车!”
车夫虽然是公主的人,却也不敢不从他的命令,立时吆喝着将马车停稳。
石尉寒毅然走了出去,待他步行回到石家,身上已经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石夫人一见到他这副模样,大惊失色,道:“这大冷的天气,你难道就不知道坐马车吗?步行回来,冻坏身体可怎么办?”
闻言,他身体一僵!
早些时候,他气过了头,将江子萱一人丢在了山上,那里没有马车,若是她负气步行下山,那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