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白雪趁着夜晚,无声无息降落到京城,早晨起来一看,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随着院子里下人的走动,在房中能够清楚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江子萱怔怔看着有些刺眼的白雪,时间过得可真快,一个眨眼,已经进入寒冬。都道瑞雪兆丰年,可于她和那万千的流民来说,今年尚且是个未知之数,又怎么能因为这加剧的寒冷而为明年的事情感到庆祝呢?
公子岩身穿黑色大氅悠悠走了进来,一贯的潇洒姿态,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显得尤为扎眼。江子萱看见他,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头,却在他的视线看过来时,换上了一副笑脸。
这些日子来,他成了六疾馆里的常客,外人都道公子岩仰慕江家三娘,便是江邵乐也笑说此乃窈窕淑女、求子好逑。唯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他频频来此的目的。
走到檐下,一抬头,他见她站在门旁笑,跟着也笑了起来,相较于她含蓄的笑,他更显天真和烂漫。
他进门,自春红走后,她就不再要贴身侍婢,他贵为太子到此,也需自己扫动身上的雪。他似乎不在意,亲自动手将身上打理干净,方才走进去。
“三娘,今日咱们不作画了,襄王邀请众人到他的王府中赏雪,你与我一同前往吧。”
闻言,江子萱有些诧异,这些天,公子岩但凡有时间就缠着她要她做画,专门画丘聃手札上面的东西。即便他遮掩了他的神色,可还是能让她感觉到他的急迫,怎么今日他反倒主动要带她出去玩?
见她不动,公子岩已自作主张进到里间将她常穿的狐裘取来,接过去,十分自然的为她穿戴。
江子萱跟随他走到马车里,经过几日的相处,她倒也摸清他的脾气,只要不关乎利益,他便是谦谦君子,最懂得怜香惜玉。
他似乎不怕冷,像个贪玩的孩子,一径将车帘子拉起来,盯着外面耀眼的白雪。
“三娘,一会我们去玩雪可好?”
江子萱愣愣的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这副雀跃的模样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假装的。说起来,他在她身上下了实在多的功夫,真真假假让人无法分辨。
“可好,可好?”她不回答,他干脆伸手扯了她的衣袖,嘟嘴解释道:“小时候,见到下雪,我每次都想出去玩,可是兄弟姐妹们嫌弃我,不愿意和我玩。宫人们又怕被责罚,不能与我玩,我就只能看着,这一看,就是好多年……后来,我做了太子,一贯嫌弃我的人虽然收敛了许多,我却过了可以既无忌惮玩耍的年纪,现下方才想起来,自己竟然从未玩过雪。”
他的话,触动了江子萱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她小时候,何尝不羡慕可以与小伙伴玩耍的孩子?可是,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但凡出去就会被人嘲笑,现下想来,她竟也没有小时候玩雪的记忆。
她颔首,或许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可怕。
马车在襄王府的大门口停下,公子岩发挥了一贯的好风度,先行下车站在车前,向她伸出手,要扶她下来。
江子萱没有拒绝他,一则是那同病相怜的心理,二则是深知他的秉性根本不容她拒绝。
当她借着他的力道下车站定,发现有两道目光盯着她看,她顺势望去。
石尉寒穿着一件白色狐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而在他旁边,是一脸似笑非笑的长笙公主。
一刹那,江子萱有种做贼被人当场抓获的感觉,心虚的挣开了公子岩,惴惴不安的看着石尉寒,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的发现,此刻,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中无波无澜。
她尚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绪,便听到公子岩在她耳边嘲讽的话语。
“你为何要闪躲我呢?是害怕石家大郎误会吗?”
她看向他,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忙退后一步,小声嗫嚅:“我……”
“可是,你难道看不到,他身边有我那美丽的妹妹吗?”
江子萱下意识再扭头斜睨石尉寒,心一下疼了起来,长笙公主亲昵的挽住了他的臂膀,而他没有躲闪,顺从的跟着长笙公主向着这边走来。
眼看着他们步步逼近,江子萱好似被猎豹盯上的小鹿,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迅速逃离开去。
可是,她到底是个人,而石尉寒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出于礼数,她只能面带僵硬的笑容,看着面前的璧人。
“皇兄对三娘真是有心,一大早上就出了宫,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特意去接三娘了!”
长笙公主的语气很奇怪,似乎是调侃,却又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还有浓浓的嘲讽。她话落,公子岩似乎很开心,侧头看向江子萱,如同急于讨好大人的孩子,对她说道:“三娘,你听到了吗?大家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呢!”
江子萱的视线,一直放在石尉寒的身上,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般无礼,可是她的眼睛好像有自己的主意,用近乎贪婪的目光看着他。
长笙公主继续笑,又道:“皇兄真是痴情,还望三娘不要负了皇兄!”
不等江子萱说话,石尉寒已经蹙起了眉头,满脸的不耐,也不管众人的表情,转身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长笙公主被他留在原地,难免有些尴尬,神情一僵,随即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三娘,皇兄,实在是失礼,大郎他就是这样的脾气,见到厌烦的人,连敷衍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女人的直觉告诉江子萱,长笙公主这番话是有意说给她听的。可是,她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黯然,世事真是无常,他曾经为了她连生死斗可以不顾,现下却吝啬得不肯给她一个眼神。
等到长笙公主离去,公子岩呵呵笑了起来,用手指戳了戳她耷拉着的脑袋。
“三娘呀三娘,瞧你平时一副大智若愚的模样,我当你有贤士的稳健,原来是真的愚蠢呢!”
“……”她不语,低着头。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看不出来我那个妹妹是故意让你难过的吗?”
江子萱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好转,但能感受到他的善意,遂抬起头,给了他个笑容,以示她没有难受。
“不想笑就不要笑,真是比哭还要难看!”公子岩说着,露出无奈的表情,扯了她的手,不容她退缩,大步往襄王府里走去。
“三娘,你要昂首挺胸,这里的每个人,表面上都在对你笑,事实上,都在等着笑话你。”
因着这是襄王所设下的私宴,在场的人又生性不羁,大家见着公子岩,倒也没有几个行礼,只是上来寒暄。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话题从这白茫茫的大雪一下变成了江子萱。
“早就听过江家三娘的大名,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江子萱露出笑容,正要谦虚两句,便听到一人哈哈说道:“是呀,这段时间,我天天都能听到旁人说起江家三娘,说江家三娘不仅得到太后的赏识,还让堂堂太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今日终于能够一见真人,实在荣幸之至。”
“说起来,三娘和太子真是一对璧人,双双一出现,使得我们大伙无心赏雪景!”
“哈哈哈……”
公子岩得意非常,一把握住江子萱的手。
江子萱愤怒了,怒公子岩和周围人的做法,更怒自己竟然跟着公子岩到这里来!
在她想要挣脱他离开时,他低声道:“三娘,听闻六疾馆最近不再收留流民,连原来收容的那些,此时也快没有地方安置。若是,我帮你,你拿什么来换?”
他能帮她?江子萱双眼一亮,死死握住他的手指。思忖片刻后,她的理智回来,将刚才那点激动心情平复下去,道:“这天下,以后会是你的天下,这百姓,以后也是你的百姓。你安置他们,本就是你分内的事情,为何却要我拿东西给你换?”
“你也说了是将来!世事总是无常,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他们是不是我的百姓还未可知,但是,他们现下是你六疾馆的责任,你若真把他们赶出去,恐怕没有人会怜惜你一个小小女子的艰辛,只会责骂你的不仁!”
江子萱哑口无言,尽管不想承认,他说的却全部是事实。
“你想要我拿什么来换?”
“也没什么,只要你耐心陪我赏雪,一会再与我一起玩雪,我自然会帮助你!”
想到六疾馆内有限的地方,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冻死不少人,江子萱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公子岩欢喜非常,握了她的手,与她一同入座。
对面,有道令人难以忽略的视线死死盯住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可是,等她抬首去看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公子岩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了然一笑,道:“三娘的心里,可是放不下石家大郎?”
“没……”
“三娘不必着急否认,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我之间心知肚明。”
“……”
“其实,三娘若是放心不下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
“太后已经下了懿旨,他与长笙公主不日就要成亲,还请太子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