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萱垂首,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本以为,江家先前对她的态度已经表明,她的父兄并不在乎谁冤枉了她,也不在乎谢家的态度,他们在乎的只是家族的利益而已。
可江邵乐得知真相后,表现出满脸的杀意和愤恨,终于让她知道,她多多少少还是错怪了他们。起码,他们当初并不知道她是被江月红和谢家联手陷害的,更没有像她想的那般息事宁人,他们只是在不明就里又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选择了保全家族名誉。
而现下,她的兄长要为她出头,为她向谢家讨回公道,这本该是件极好的事情,可她一点也笑不出来,胸口好似被千金东西压住,凝重得她有些无法喘 息。
尤其是,听到江邵乐说要宴请士人,揭露谢家假仁假义的做法,她的心里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是她开始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复仇行动,只是她和江月红二人之间的战争。万万想不到,转眼间,就把她的兄长扯了进来,甚至还把江谢两家也扯了进来。
自从她和石尉寒订婚后,江谢两家便已经是面合心不合,若是此番真的杀了谢安然和江月红怕是会……
江子萱不敢想下去,她心乱如麻,等了那么久,终于有机会可以对付江月红,她自然是不愿意就此放弃的。但是,她心里隐隐的猜想在敲打着她的心房,让她备受煎熬。
江月红此时被疼痛折磨得面目扭曲,发湿如洗,嘤咛不止,又再次鼓足勇气,说道:“三娘,你要如何处置我,都是我罪有应得。但,我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请你发发善心,先救救他,等我将他生下来,再杀我也不迟呀!”
她话落,江子萱用余光看到,谢安然的面上又出现了痛苦、自责、愤恨还有懊恼的复杂感情。想来,他对江月红,多半是恨的,可是江月红纵使有千般不好,对旁人万般苛责,对他却是极好的。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已经受了她的好,便不能将她弃之不管。
想到这里,江子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曾经两人卿卿我我时她从来没有看透过他的意思,如今两人隔了千山万水,她倒是能一眼看出他心里的想法了。
感受到她的视线,谢安然抬首,刚好望进她的眼里。两人,不由有些怔愣。
这短暂的怔愣被江月红所发现,她眼泪又如泉涌般流下,哭道:“三娘……嗝……三娘,我腹中的孩子……已经快要成型了。再过不久,他就会踢他的小腿,挥动他的小拳头……呜呜呜……我听谢家的大娘说,他现下就能听到大家所说的话。或许此时,他正在看着你,看着你这个姨娘呀……”
江子萱整个人都震惊了,她还年幼,自然不知道怀孕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听到她的话。可她是个女子,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只要一想到江月红腹中的孩子因为听到他们的话而害怕,或许过不久还会因为她对江月红的惩罚而痛苦,她的身体就无可抑制的颤抖。
江子萱的眼睛,直直盯着江月红的腹部,虽然那里不细看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她就是知道,那个孩子正蜷缩着身体等待厄运的降临。
人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恨江月红,因为江月红是个残忍的人。难道如今,她也要因为这仇恨而变成江月红那样的人吗?
想到这些,江子萱闭了闭眼睛,春红满身是血的模样又在她脑海中出现。
江月红还要再说,却被江邵乐一把扯了她的头发,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道:“你莫要欺三娘年幼!”
这一下,打得江月红嘴角出血,趴伏在车底板上。江邵乐尤不解恨,踢腿欲踹她。
听到声响,江子萱睁眼,赶紧拉住了他,道:“哥哥……不……”
“三娘,你且让开,待我教训她一顿!”
江子萱摇头,再次看向江月红,又看了一言不发的谢安然,深吸一口气,道:“哥哥,放了她、她们两人吧。”
江邵乐双眼圆睁,震惊无比的看着她,道:“三娘,你方才说什么,莫不是为兄听错了吧?”
江子萱叹了口气,眼中露出痛苦的神情,低声答:“哥哥没有听、听错,我是在劝哥哥放、放了他们。”
“为何?”问完,江邵乐不等她回答,又急急道:“难道你忘记她当初怎么对你?忘记谢家如何对你?他们将你,将江家置于何地?你怎么能为他们求情?”
江邵乐的责问,问得江子萱越加难受。
这时,一旁的张姓宦官开了口,道:“三小姐宅心仁厚,看着谢三公子的如夫人有了孩子就不忍心了。却不知道,当初按照她的吩咐,是要那些歹人真的玷污于你。若不是你身边有忠义奴婢,你只怕是……”
江子萱怒目看向张姓宦官,眼神锐利得好似箭矢,只恨不能一下将他杀死。若不是他早早算准了时机,等在孔家的别院中,又趁着江邵乐在的时候窜出来,这件事情哪里会闹成这般模样?
接收到她杀人的目光,张姓宦官的话戛然而止,有些恐惧的看着她。
她无声的深吸一口气,她何尝不想将江月红杀死,为春红报仇?何尝不想看看谢荣悲痛欲绝的模样呢?只是,她不能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她的良知不允许她这么做,还因为她方才想到的一件可怕事情。
她握住江邵乐的手腕,用足了力气,也不看他,幽幽道:“哥哥,此事……当初整个江家唯、唯我一人受伤,如今,便由我一、一人解决吧。”
江邵乐怔住,她这番话,可是在责怪他当初的冷漠?她说,当初整个江家唯有她一人受伤,无形中,将她自己和江家隔了开去,使得他也成为一个外人而已。
思及此,江邵乐心灰意冷,对江月红和谢家的仇恨顿时减小不少,也不说话,也不看江子萱,更不管车里的其他人,命车夫停了马车,便迅速离开了马车。
江子萱看着他的背影,眼睛被氤氲水汽所遮住却不肯哭,也不肯挽留负气而去的兄长,只是死死咬住牙齿,倔强的睁大眼睛,不让自己屈服。
若是可以,她真希望能够一剑刺死江月红,再将谢家所作所为公布天下,为自己、为逝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但,她不能。
人生在世,总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如同眼前这般,明明她才是最想杀江月红的那个人,却要一心护住她。
她上前,一把抓住了江月红的衣襟,对还在自顾呻 吟的江月红冷声说道:“你,不要再……做戏了。”
江月红看她,气若游丝的问:“怎么,三娘以为我是在做戏吗?”
江子萱看不透她,也不想花心思去琢磨,索性不理睬她,转而对谢安然说道:“我今天可、可以饶了你,可是你需……答应我一件事、事情。”
谢安然的眼眸一如既往的黑亮,先前这双眸子没有因为大祸临头而惊慌失措,现下也没有因为看到希望而喜悦。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好一会才幽幽说道:“那件事,我当时并不知道,事后也未因此嫌弃你。只是……我是谢家的子孙,身不由己。”
他无奈的眼神,还有他口中的身不由己,一下触动了江子萱的心房。一刹那,她不需要去思考,便相信了谢安然的话,这件事情,他确实是无辜的。
于是,她终于找到一个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借口,道:“既然如、如此,我放了你倒也是、是应该的。毕竟,冤有头,债、债有主。”
谢安然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江子萱无心再去猜测他的想法,事到如今,他纵使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说也已经不关她的事情,遂正色道:“你……听着,今日的事、事情,不能和他人说起。”
见她神色疏离,谢安然神情微变,轻轻颔首算是应下。
一旁的江月红见她丝毫没有提到自己,不由有些着急,赶紧又道:“三娘,你就行行好,一块放了我吧,等我生完孩子,自会来找你,任你处置!”、
江子萱看向江月红,眼前的人,实在是不值得同情,为了一点私欲什么都可以做出来。她费了极大的努力,才找出证据,却在关键时刻,再耗费更大的努力去克制住自己杀她的念头。
江子萱叹气,江月红将自己的肚子抱得更紧,忽然惊呼起来,道:“三娘,三娘,我的孩子动了,定是知道有你这个姨娘在,所以要向你行礼呢……”
说着,江月红挺起身躯,让江子萱触摸她的肚子。
江子萱倏忽后退,好似躲避瘟疫一般,嫌恶的看向对方,说道:“够了!你、你也可以走,只是记住你、你自己的话,一年后,你就是不、不找我,我也是会去、去找你的。”
江月红于是嚎啕大哭起来,喃喃说:“三娘,你真是善良,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呜呜呜……你放心,只要生下孩子,我定然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事情到此,其实只是一个态度而已,毕竟江子萱不可能真的杀了江月红,她腹中怀的是谢家骨血。而一年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江子萱这样说,不过是希望能够在有能力报复江月红的情况下,让事情变得容易些。
江月红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期期艾艾的伸出被绑住的双手,道:“三娘,你、你既然愿意放了我们,就帮我们把绳子解开吧,这绳子虽然绑得松,可到底还是不舒服……”
一旁的张姓宦官,忽然出声,道:“三小姐,奴才以为此事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