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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拔剑四顾心茫然(一)

普化寺悬空而建、帖崖屹立,寺里梵音阵阵,香雾缭绕,远远的便可见到几棵高大菩提树立于院中。在朦胧月色之下,显出飘渺如烟之感。

晚课过后,僧人们陆续歇下,寺里方丈坐于院中乘凉的石桌旁边,面带愁苦之色。

他身边的小沙弥见了,道:“方丈,此番城中粮价一涨再涨,还时常要救济穷苦百姓,寺里的钱财怕是不够,不如我们将香烛提价……”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怎可利用他人向佛之心,行索要钱财之事呢?”

“可……”

“再说,平日里前来上香的,多是些需要佛祖开导的贫苦人,我们若是将香烛提价,岂不倒成了害他们的恶人?”

江子萱站在院门口,刚好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心里一喜,方才还想着要怎么说服方丈收留她,这便是个机会。

打定注意,她施施然走到院中,对方丈一拜。

乍见一女子出现在门外,方丈大惊,定睛打量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衣装打扮十分得体,该是殷实之家出身,遂道:“女施主可是要上香?现下庙门即将关闭,请女施主明早再来吧。”

江子萱摇头,自然不是为了上香。

“不是为了上香?难道,女施主遇到了什么难处?”

她还是摇头,道:“我、我……专程为……筹、筹集寺庙……香油钱而来。”

方丈听她开口,知她有口吃的毛病已经纳闷不已,待听完她的话,方丈不由双眼圆睁,失了平和之色。

他忙又重新审视她,只见她笑盈盈的站在菩提树下,漫天繁星为衬,为她增了几分光华,加之她双眉之间的笃定,实在令人无法怀疑她的话语。

……

当今皇家忌惮世家望族,尤其忌惮本就已经占尽天时地利的石家,石尉寒虽然立了大功,可皇家并不想把兵权交到他的手里。

所以,从他凯旋归来后,众人心照不宣的对晋升他军职的事情保持了沉默。

可是,如今天下,战乱连连,皇权架空,国库空虚,皇家的决定往往身不由己。北方前线军队发生了哗变,只因官员贪污了军饷,而朝廷已经拿不出银两。

紧接着,就连驻守京城的士兵也因为军饷闹了起来,国库无钱,皇家唯望士族出钱,这便需要以石家为首的京城士族带头出钱。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晋升石尉寒为领军将军的圣旨终于到了石家。一时间,石家大郎的声名远播。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能手握重兵,在本朝高门子弟中还属头例。

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有一向交好的士族官绅,也不乏皇族权贵,还有名流才子,险些没有将石家大门踩塌。

石家一反平素里士庶不共天的信条,敞开门户,广迎宾朋,无论出身如何,但凡有些作为的,皆奉为上宾。

白日里,石尉寒需要办公,这招待宾朋的事情便落在了其父石启复的身上。不过,他每天晚上回到家中,皆免不了与宾朋一场酣饮和畅谈。

一时间,人们所谈论的,皆是他英姿焕发,少年得意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是谁放出消息,说是石家大郎未婚妻不愿意与他成婚,在高家的满月宴上与人私逃了,现下,石、江两家正在秘密寻找她。

人们听后,仔细打探一番,从江家家丁口中证实,江家确实四处寻找江家三娘。众人恍然,都道人生世事哪能尽如人意,石家大郎再是能干,在婚姻大事上面委实不如意。

莫看他有了功勋和实权,可也只是表面光鲜而已,私底下,竟然连个女人都管束不住,还是一个口吃无才,失了贞洁的女人!

这样的话语,自然无人敢传到石尉寒的耳里,即便石家的夫人和老爷那里,也无从听说此事。

若不是江家心知纸包不住火,率先命江邵乐到石家赔礼,石尉寒的父母尚被蒙在鼓里。

今日难得没有宾客前来道贺,石尉寒换了衣服便到前厅与父母一同用餐,方才进到厅中,便见其母手拿画卷,与其父一起评头论足。

他诧异,待走近方才发现,母亲手里拿的,竟然是几幅仕女画像。

石夫人听到声音,抬首见是他来了,忙招手说道:“我儿快过来看看,这里的女子可有满意的?若是有,母亲这便遣人为你去求。”

石尉寒看向父亲,石启复立即将头扭开。

见状,心知父亲不会帮忙说话,石尉寒不由叹口气,道:“母亲难道不知道,我不愿意纳妾吗?此事,母亲不是向来赞同吗?为何今日一反常态?”

石夫人脸一板,道:“谁说我是要你纳妾?”

“难道不是纳妾?那母亲拿这些画像做什么?”

“我是为你挑选妻子!”

“什么?”

见石尉寒满脸震惊,石夫人脸色更加难看,可以说是沉如水,寒如冰,道:“我儿既然能上战场杀敌,为何对个女子却是如此放不下?”

“母亲!我已经和三娘订婚了!”

“哼!”石夫人一把将手里的画卷掷向石尉寒,石尉寒也不躲,笔直站在原地,任由画轴砸在他的额头。

听到画轴咚的砸中他额头,石夫人不由又有些心疼,却仍旧板着脸,说道:“三娘再是善良,终究与你不配!看在你的面上,她口吃、失洁我石家都容忍了,为了你,我还亲自上门与她江家示好,她却还不惜福,竟然敢与人私奔,这样的女子,你若是想娶进们,除非我死了!”

石尉寒面色一变,却很快镇定下来,露出谴责神情,道:“母亲怎可听别人胡说?三娘哪里是与人私奔?”

“还想瞒我?”石夫人说着,重重用手拍了旁边的桌子,道:“今天,江家的大郎已经上门亲自道歉了,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寻回江子萱给我们一个交代!”

闻言,石尉寒暗暗责怪江家行事有欠妥当,还不等他辩驳,又听石母怒道:“我和你父已经商量好,明日便遣人去江家把这婚事给退了!”

石尉寒蹙眉,面不改色的说道:“母亲这是做什么?人云亦云,毫无平素里的睿智。”

石夫人疑惑,他的神色实在是坦然,莫非其中真有误会?

石尉寒又道:“此事,确实另有隐情!江家家里争斗更胜我石家,她叔叔家里的四娘想要做她的陪嫁,时常找她说,还牵扯了不少内院之争。她虽然是嫡女,可自幼没有了母亲庇护,也不好时时求助兄长,她被江家的人缠得无法,便找我哭诉,想出门躲避。刚好有人求她前往作画,我便为她安排,让她暂时出门躲躲,过不了几日便会回来,于情于理的事情,到了母亲这里怎么成了私奔?”

石夫人听了,将信将疑,一双深邃眼睛不住在石尉寒身上打量。

石尉寒见她怀疑,理直气壮道:“此事是由我一人决定,本来想知会江家大郎,但是三娘害怕他为难,害怕她的藏身处被江家其他人知道,又去找她麻烦,所以便隐瞒了下来。此事说起来,是我考虑不周,前几日三娘离开之时,我便应该知会江家一声的。”

石尉寒说得太过肯定,石夫人不得不信,嘀咕道:“那为何传出她与人私奔的谣言,难道,是有人存心诋毁她?”

石尉寒颔首,若有所思。

石夫人忽然正色,又道:“即便如此,她惹的是非也实在太多,依我看来,她绝非良配,不如还是由我为你……”

“母亲!军中尚有要事未决,我须立刻回去,你与父亲先用膳吧!”

话落,石尉寒不给石夫人继续说话的机会,迅速转身,如脚下踏风一般,一溜烟消失在厅门外,只留下满脸怒气的石夫人连连拍桌。

石尉寒骑马奔出石家大门,夜晚,他家门前的街道上十分幽静,他便毫无顾虑,策马风驰。

谁知道,从街旁忽然闪出一人,直直挡在路中间。

他虽然马术精湛,可事发突然,拉住缰绳控马时已经来不及,马儿长啸一声,抬起前蹄,冲出来的那个人大叫一声‘啊’,而后跌倒在地。

石尉寒大骇,忙将马安抚下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躺在地上的竟然是名女子。

他纵身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对方身边蹲下。

“姑娘,你哪里伤到了?”

“我、我的腿,腿被马蹄踏到了!”

说着,那女子抬起了头,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进到石尉寒的视线里。

石尉寒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惊道:“公主,怎么会是你?”

话落,他大约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由面露冷色,不等对方回答,又道:“我这便遣人送公主回宫。”

闻言,长笙嘤嘤哭诉道:“我的腿好疼,我的腿好疼……呜呜呜……难道、难道大郎不该找人前来为我医治吗?呜呜呜……若是耽误了我的伤情,让我以后瘸了或者残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呜呜呜……呜呜呜……”

越说,长笙公主哭得越厉害,空旷的街道,充满了她委屈的控诉。

此处尚属于石家的门前,家奴们早早听到了动静,不大一会,就有五六个人围了过来。

见状,长笙公主越加哭得大声,抱住她的腿,竭斯底里的哭喊。

石尉寒脸黑若玄铁,看了看一旁不敢说话却明显兴奋的家奴们,无奈蹙眉,只得弯腰搀扶起她,道:“那便委屈公主到我府中疗伤,待大夫医治过后,我再命人将公主送回去。”

长笙公主连连颔首,在借他的力量站起来之后,身体顺势一软,刚好倒在他的怀里,双手如蔓藤一般,死死搂住他的脖颈。

石尉寒身体僵硬了一下,眼见着被惊动的人越来越多,只望能在谣言四起之前,将她快些弄走,索性打横将她抱起。

这一下,长笙公主停住了啼哭,柔顺的靠在他身上,说道:“大郎,听说江家三娘与人私奔了。”

石尉寒动作凝滞,而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的路,大步向石家走去,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以为,谣言止于智者!”

长笙咬牙,这意思便是,她若再说这件事,就是蠢人了?

她自然不愿意做蠢人,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道:“大郎,你是伟岸丈夫,何苦娶一个心思不在你身上的女人?我一心仰慕你,为何你不愿意……”

“公主请慎言!江家三娘如何,轮不到公主评判。至于公主自己……毕竟你已经和谢安然订了婚,不可在妄言。”

长笙公主嗤笑一声,答:“谢安然?我何时与他订婚了?当初不过是因为大郎伤我心,所以我找他来气大郎。至于婚约,就是太后答应赐婚而已,可是到现在,也都是口头约定,父皇也没有下旨,一切是他谢家一厢情愿……”

说着,长笙公主一顿,道:“若是大郎愿意,我随时可以向太后禀明心意,请太后为你我赐婚!”

石尉寒停步,四顾,然后将她一把塞到旁边家丁的怀里。

家丁措手不及,害怕将长笙公主掉在地上,本能收了手,但是对上长笙凶狠的眼光,他身体一抖,长笙公主便滑了下去。

“哎呀!”长笙的脚一触地,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这回不用装,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大郎,大郎,你怎可如此?明明是你伤了我,你怎可弃我而去?”

长笙公主哭喊着,在静谧的夜里,听得众人只觉另有一番滋味,石尉寒的脸色更加难看,只是还来不及回话,门内便传来了石夫人的声音。

“外面发生何事?为何吵吵嚷嚷?”

她话落,看热闹的人连忙退到一旁,远处站着的几个家奴立马消失,便是长笙公主也止住了哭喊,眼泪汪汪的循声望去。

见到来人一身贵气,仪态端庄,再看一旁石尉寒和家奴的态度,长笙公主已经大概猜到石夫人的身份,忙嘟起嘴,先声夺人道:“夫人,大郎将我撞伤,却要置我于不顾!”

石夫人先是看了看长笙,再看看满脸不耐的石尉寒,思忖片刻,眼睛倏忽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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