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萱掐着指头算日子,眼看着现下已经是初八,离十七不到十天,可她却不能迈出江府半步。
上次别院发生的事情,让江闵铁了心,即便她和石尉寒的婚事已经定下,即便她百般解释说歹人其实没有得逞,江闵还是不相信她,不放松对她的管束。先是嘱咐门房不让她离开江府,又命江邵乐的妾侍巧儿跟着她。
江邵乐也不再理会她的要求,还警告说,一旦她外出,便打断巧儿的腿。
她着急,急得坐立难安,舌苔和上颌里都长满了热疮,却不敢擅自妄动。自她归家后,巧儿待她一直不错,虽说其中不乏谄媚的意味,可到底是有些真情在里面的。有时候,她看着巧儿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春红,便越发不忍心再连累她。
巧儿日日跟在她身旁,许是看出了她的烦闷,道:“三娘可是觉得无聊?不如找些事情做做?”
江子萱苦笑,能找什么事情做?现下她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到太后面前,就连吃饭、作画这样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事情她也无心去做,何况别的?
“三娘,听说近来石家大郎十分清闲,不如你派人去请他一起出去游湖?”
“这……父亲他……会答应吗?”
“老爷如何会不答应?你和石家大郎如今已经缔结了婚约,来往亲密些只会让老爷高兴,他万没有理由不答应的。再说,老爷不让你出门只是不放心你的安全而已,跟着石家大郎那样神勇的丈夫,老爷自然不用再担心。”
江子萱心思一动,道:“若是……石、石将军他……不得空,那、那该如何?”
“三娘总算是开窍了!”巧儿呵呵笑了起来,眉眼中带着调侃的意味,在江子萱恼怒之前,一拍胸脯说道:“此事三娘大可不必担心,你快写封私信,就说你思念他,我立马为你送去,他定然会前来接你。”
闻言,江子萱的心‘噗咚’‘噗咚’直跳,倒不是羞怯,实在是因为她不惯撒谎和利用他人,难免会有些心虚和紧张。
她坐在桌前,几番提笔,却都觉得言辞不妥,一把便将写了一半的书信揉成一团。她从心底期盼着能有一段美好的姻缘,能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夫君,即便已经和石尉寒定了亲,她仍旧怀揣着这样的想法。
所以,她不愿意与他有太多接触,因为总有一天,她是要退婚的。
巧儿见状,只当她是不满意笔下所写的东西,呵呵一笑。
“三娘呀,不过是写一份信邀石家大郎一见,你何苦如此为难呢?要我说,那一幅字就不错!”
说着,巧儿便自行将她桌前的一幅字拿了起来。
江子萱一看,大惊,这是她所写的《子衿》,其意直白,如何能够送给石尉寒?
只是,不等她阻止,巧儿便欢快的拿了东西奔出去,边跑还边说道:“三娘在此等候,我定然将你的大郎带来。”
江子萱的手悬在空中半响,这字原是写了打算送给谢安然的,如今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怔怔半响,终究还是将手缩了回来。
……
巧儿这一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将石尉寒领了来。
今日,是高家嫡长孙满月的大日子,说起来,高家虽然有儿子十人,年长的已逾三十,却一直没有嫡孙。如今,高家七郎高宣明喜得麟儿,这满月的事情,高家自然重视非常,难免要摆下盛宴广邀宾朋。石尉寒身为高宣明的旧友,自然在被邀之列。
巧儿到石府时,他正欲骑上马前往高家赴宴,看了江子萱的亲笔书信,便改乘马车,绕路先到江家接她。
江闵的态度与巧儿事先所说的一般,因为有了石尉寒的陪伴,他丝毫没有阻止江子萱出门。
进到马车里,石尉寒斜睨江子萱身边的大包袱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三娘真是爱书画成痴,就连与我赴宴,也不忘记带上你的包袱呀。”
江子萱心里一紧,讪讪笑了笑,不敢搭话。
“三娘,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方才令巧姨娘送给我的那幅字里有这样一句吧?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江子萱更加难堪,羞恼得只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方才为何不阻止巧儿的举动,为何偏要将那样直白的东西给他?
她羞、悔,脸红欲滴。
可是石尉寒好似没有见到她的反应般,继续高声说道:“里面还有一句,是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我当时还以为,三娘是在埋怨我一直不来探望你。可我现下就在你面前,你为何对我不理不睬,看也不看上一眼?”
江子萱下意识抓住了手边的包袱,对这个石尉寒,真是难以理解。平时看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为何现下却如此喋喋不休?
她困惑得双眉紧蹙,愣愣看着他青色的衣角。他倏忽一把拉住她的手,又道:“三娘,你兄长的乔姨娘对我说,你的情意,皆写在了字里行间……”
江子萱好似被烫了一下,急于缩回手,可他的大掌如同铁钳子一般,根本不容得她退缩。
他掌上加了几分力道,沉声又问道:“你回答我,乔姨娘所说的话是你教的,还是她自作主张说的?”
“是……是我。”
闻言,石尉寒显然是诧异的,一双眼睛圆圆睁着,狐疑的打量她,好一会,方才感叹道:“看来,真是我浅薄无知了,竟然没有从你那苍劲有力的行书中看出亲真意切。我所看到的,仅仅是……”
他半响不说出下文,江子萱的心便被高高悬在空中,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感觉,好像他根本就知道她的打算,也知道巧儿送书法的事情。
思及此,她心慌不已,嗫嚅问道:“你……你能、能从我的字、字中看出什么?”
“我所看到的是……”石尉寒故作深沉停顿,忽然咧嘴笑开,说道:“……江家三娘果然才情无双,一幅《子衿》写得如游龙、似幻彩,真正做到了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实在是令人佩服。”
闻言,江子萱松一口气,他终究是没有发现的。
只是,与此同时,她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的,郁结难消。
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心不在焉,马车停在高家门口,她被石尉寒拉着走了出去,她尚有些回不了神。
直到,前面传来江月红尖锐的声音。
“哎呀,三娘,你也来了呀!啧啧啧,还是和石家大郎一起来,真是好福气……”
江子萱循声望去,刚好见到与江月红同行的谢安然,对上谢安然那清隽的面容,她的手立即有了自己的意识般,迅速挣开石尉寒的大掌。
石尉寒手一空,转头斜睨她,眸中一凝,却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很快便若无其事的上前打招呼。
只是,出乎江子萱的意料,石尉寒不是与谢安然说话,也不看江月红,而是将视线转向谢安然身边一个个头矮小,身穿儒袍的小少年身上。
“公……公子,怎么得空出来了?”
那小少年面露激动之色,一把抓住了石尉寒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喃喃道:“大郎,大郎,你还记得我吗?”
石尉寒笑着颔首,却是不动神色的将手避开,答:“公子龙章凤姿,我自然记得。”
这一幕实在是奇怪,奇怪得本来因为看到谢安然而慌乱不已的江子萱也不由开始打量那个泪水盈盈的少年。
丘聃教她画技之时曾说,画者必然有慧眼,否则无法捕捉万物的神韵。十年下来,江子萱未必有慧眼,可也练就一副好眼力,一下便看出了那少年耳垂上面的耳洞。
她心下诧异,难道这是个女子,可为何要做男子打扮,又为何会与谢安然在一起?
看石尉寒对她的态度,此人身份应该不低。
沉思中,对方已经用不善的目光看向了她,道:“你便是那个口吃无才,还失了贞洁的江家三娘吗?”
江子萱一愣,脸上烧红一片,口吃之事被人当面提及,她如同被人扇了一记耳光,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以何为反驳。
几乎在那女子话落的同时,江子萱用余光看到,谢安然伸手拉了拉那女子的衣袖,只是被对方一下拂开了。
而石尉寒,则重新握住她的手,握得那般紧,紧得她的手开始发疼。
但是这一次,说不清楚原因,她没有试图去挣脱他。
石尉寒扫了侧耳聆听他们对话的众人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那女扮男装的女子身上,冷冷笑道:“长笙公子当真是久居房中,见识鄙薄,不识有才之人。容我引荐一下,此乃才情无双的江家三娘,可不是什么无才之人,公子莫要认错人了。”
江子萱一震,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石尉寒对她的维护,让她身体为之一暖。
“大郎为何如此偏帮?我哪里认错人了?”
石尉寒的神色,越加冷凝。
“大郎怎么不说话?要不我们问问大家,方才我可有说错话?”说着,那女子嚷嚷开,道:“谢安然,江月红,还有你,你们都给我说说看,我说的话可有错?众所周知,江家三娘口吃无才,前些时日还遭了……”
“住口!”石尉寒怒喝,握着江子萱的手依旧没有松开,道:“公子何故如此无知?口吃不过是不善言谈而已,实乃寻常小事,与无才并无干系。”
“小事?口吃怎么会是小事?分明是顽疾!”
“自然是小事,便如同公子矮小一般,只是小事一桩!只要不介意,只要心胸广阔,其实又有什么影响?倒是公子如此在意,难道也认为自己的矮小是顽疾不成?”
“你……哼!”被石尉寒提及她个头矮小之事,那女子脸露羞恼之色,一顿足,拔腿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