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一笑泯恩仇,现下的江子萱与石尉寒便是如此,至少在江子萱看来,石尉寒曾经说过的轻狂话语、对她有意无意的伤害,都已经变得不重要。
可是,这不代表她能将他当做久违的朋友,能与他坦然的共处一室。
笑过之后,两人都有些拘谨,好半响,江子萱方才低声说道:“谢谢你……”
闻言,石尉寒摇头,安静的打量她片刻,忽然幽幽开口,说:“此番平乱,我幸不辱命,全胜而归。”
她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此话背后的含义,连连恭喜他。
石尉寒似乎有些不悦,再次陷入沉默中。
江子萱也沉默,太久的沉默总是让人尴尬,她有心找话题说,忽然想到了春红,遂问道:“谢、谢将军可……可与你……一起回来?”
“未曾。我有急事,所以先行赶回来……谢将军随大军一起回京,最迟也得三日后……”说到这里,他一顿,方才继续道:“你可还记得我出征前与你说过的……”
石尉寒后面的话,江子萱没有听清楚,也来不及听清楚,因为,江月红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大郎这是为何,为何挡着我与安然的道?我可是禀报了父亲,得了父亲的许可前来探望三娘,你难道连父亲的话也不听吗?”
话落,江月红便趾高气昂的冲了进来。
当她见到屋里的石尉寒时,先是一惊,后露出了然的神情,高声道:“难怪大郎不让我们进来,原来三娘的闺房里还有别的男人啊……竟然还是石家大……”
石尉寒冷睨江月红,江月红收到他的警告,脖子一缩,立即住了嘴。只是,她的眉眼间喜色更深,嘲讽的看着谢安然。
谢安然面色黑如玄铁,也不看旁人,直直看着江子萱,道:“方才世伯对我说,你自认高攀不上我谢家,愿意解除婚约退回定礼,此事可是真的?真的是你的意思?”
江子萱狐疑的看向江邵乐,就江闵近来对她的态度而言,她已经认定,江家为了遮羞,也为了早点将她打发出去,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将她推给谢安然,即便谢家是要她为妾,江家也不会在乎。
怎么听谢安然的意思,情况与她所料大有出入,江家竟然是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的事情了?
江邵乐接收到她疑问的目光,暗暗颔首,示意她承认谢安然所问的事情。
她更加疑惑,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吗?
不管什么事情,江闵所做的这个决定,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好的。有了江月红的介入,有了长笙公主的存在,谢家安然绝不会是江家三娘的良人。
思及此,她坚定的颔首,努力忽略胸口处的隐隐作痛。
谢安然料不到她会回答得如此干脆,怔愣片刻之后,大声问道:“难道,真如你父所说那般,你对石尉寒生出了仰慕之意?”
江子萱茫然,什么仰慕石尉寒,难道江家竟是用石尉寒作为她退婚的借口?
思及此,江子萱嘴里一阵发苦,她现下已经成了白粥里的一粒耗子屎,莫说是士族之首的石家,即便没落的世家丈夫,也未必会要她。以现下的情景看来,她顶多做个没落公子的续弦而已。
这一点,江家自然是清楚的,不然不会放任江月红屡次到她房里挑衅。所以,若是江闵稍微聪明点,断然不会用石尉寒作为退婚的挡箭牌,否则无异于自取其辱。
见江子萱沉默不语,江月红按耐不住,露出讥诮神情,也不等江子萱回答,径直说道:“安然,你何必多此一问呢?这京城里的贵女们,哪一个不愿意到石家享受荣华富贵?也只有我,才会那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说到此,江月红又转而看向江子萱,接着道:“说起来,三娘也着实变幻无常,前些日子,还对安然情比金坚呢……”
在江月红别有深意的叙述中,谢安然的脸色越发难看,一双黑亮的眼眸中闪耀出了磅礴怒意,恶狠狠对着江子萱说道:“亏我为了你,不顾父亲意愿,不在乎名誉,欲为你争取平妻之位。你、你竟然如此……朝秦暮楚!”
闻言,江子萱怒极反笑,她自问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他谢安然的事情,他为了慕国婚而背弃信义也就算了,如今反污她朝秦暮楚,她小小女子,如何敢当如此恶名/
谢安然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见江子萱面露失望和愤怒的神色,他更加难安。江子萱是什么样的人,他自是清楚。可是方才,他实在是太过生气,难免说了伤人的话,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收回也只能是来不及。
谢安然欲言又止,想要告诉江子萱,他这些时日来,被父亲关在家中,所以不能前来探望她,也想告诉她,十一公主的存在,其实并不会危及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在谢安然开口之前,石尉寒已经大步上前,站在了他和江子萱之间,正色说道:“谢家竖子,你欺人太甚,怎敢如此污蔑我妻?”
石尉寒话落,众人震惊,便是被他挡住视线的江子萱,也不由长大了嘴,以一副见鬼的神情看着他的后背。
谢安然双眼圆睁,恶狠狠反问道:“我与她有婚约在前,你怎么敢说出如此无状的话?”
“婚约?你谢家不是已经打算尚公主了吗?既然有了悔婚之举,又怎么有颜面提及婚约?”说到这里,石尉寒一顿,冷眉道:“再说,江家三娘,才情满天下,能娶她为妻已经是福气。难道你以为,她会放弃骄傲,委曲求全给你做侧室不成?”
谢安然握紧了拳头,颤抖着嘴唇问道:“难道、难道……你真打算娶她为妻?”
“当然。”
见石尉寒说得斩钉截铁,谢安然不由转而看向他身后的江子萱。江子萱与石尉寒比起来,实在是太瘦小,她的身体,完全被石尉寒高大的身躯挡住,谢安然自然是无法看清楚她的神情。
可是,就是因为看不见,谢安然方才感到绝望,何时起,她竟然甘愿放弃了自己的倔强,躲避在石尉寒的身后,将石尉寒作为仰仗?
想到这一点,谢安然呵呵笑了起来,道:“原本,我今日之行,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话毕,谢安然转身,拂袖离去。而江月红,也跟随着他,急急走出了江家。
他们一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江子萱有些恍惚的站起身,万万想不到,有一天,她所依赖的心上人会出言羞辱她,反倒是一向霸道跋扈的石尉寒挺身而出、不惜一切的维护她。
她屈腰,对着石尉寒深深一拜,道:“多、多谢将军……全力维护……三娘,三娘铭记于心……”
“哈哈哈……”江邵乐上前,一把拉住她,道:“三娘何必对尉寒如此多礼,以后,他是你的丈夫,维护你一下也是应当。”
江子萱再次怔愣,事实上,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此时,她甚至难以分辨出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半响,她方才讪讪笑道:“哥、哥哥……将军方才……不过是怜悯我,所以挺身……相助,你莫要,莫要当真。”
石尉寒抬眼看她,道:“我那般说,并非为了可怜你,也不是为了在谢安然面前保全你。我所说的,是实话!”
“什、什么?”
“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方才,我已经向江世叔求娶你,江世叔也欣然答应。”
江子萱大惊,随即有丝丝怅然之感。方才,她还觉得自己以前错看了石尉寒,或许,他只是话语上面高傲些而已,其实骨子里也是个谦谦君子。没有想到,转眼间,他就用行动扑灭了她的幻想。
他分明就是平素里的那副霸道性子,事事都凭着自己的喜恶去做,不在乎他人的感受,就连婚姻这般大事,也只是我行我素而已。
见她面露不快,石尉寒的身体变得僵硬,神色十分不自然的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我在想……婚姻大事……”江子萱支支吾吾好一会,方才找到说辞,忙镇定下来,道:“我……私以为,婚姻大事……并非关系父母、祖宗,而是关系、关系……”
“关系什么?”
“关系个人。”
“三娘!”眼见着江子萱越说越不像话,江邵乐不由提高声音,打断了她和石尉寒的话。
石尉寒反不以为意,摇了摇头,道:“无妨,江兄便让她说吧。”
江子萱小心斜睨江邵乐,而后咬了咬牙,道:“婚姻……不可只、只凭父母之命,当以个人意愿为先。否、否则,婚后……难、难免夫妻不睦,夫妻不睦则、则家不和,家不和……则诸事不……顺,日久……天长,难免成为……怨偶,届时只怕……妻将不妻,夫将不夫。”
闻言,石尉寒面色变得难看,他如何会听不出,她这一堆大道理的后面,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她的心并不在他这里。所以,她不甘不愿,她不想成亲。
他心里虽然波涛涌现,但是面上,却做出一副思忖良久的模样,对她缓缓颔首,说道:“你之所言,与纲常不合,与礼法有违,娶妻生子,从古至今,都是关乎祖宗和子嗣的大事,到了你这里,反倒是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了。但是细细思来,却也见解独特,不无道理,只是……在世人面前,怕是难以服众。”
石尉寒说到此,一顿,故作轻松,道:“说起来,三娘有句话倒是极对的,若不甘不愿,难免夫妻不睦。所以,我想问问三娘,你可甘愿嫁我为妻?”
他此问一出,屋内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江子萱不看他,径直垂首。虽然垂着收,她依旧可以用余光看到自己兄长焦急的模样。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嘴角泛出一抹苦笑。
她现下已经是江家的羞辱,在她没有寻回名声之前,若是拒绝他,只怕她的兄长,她的父亲,还有整个家族,都会对她失望至极。而她自己,或许会被江家逼死以求贞洁,或许会被关在这里了却一生,。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经历了春红的死亡,承担了任性的后果,她已经不敢再坚持自己的原则,不敢再做骄傲而真实的自己。
尽管她委屈,尽管她心里没有他,尽管他从来不是她以为的良人模样,她还是轻轻的颔首,还是违背意愿的答应了这场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