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照例是江家三兄妹单独在驿站中使用。江子萱和江邵乐坐在饭桌旁等了半刻钟,方才听到江月红的脚步声。江子萱本以为会继续见到残花般的人,当她顺着声音看去时,着实吃了一惊。
江月红身着杏红襦裙,脸上施了一层薄粉,眉毛细细化成柳叶状,一双春水般的眼睛中似有流光溢彩。
江月红好似没有看到江子萱诧异的眼神,对着江邵乐盈盈一拜之后,款款坐到属于她的位置上。
随着江邵乐举筷子,三人开始默默用膳。
江子萱心不在焉的扒着碗里的饭粒,不时偷偷打量江月红,她准备了一下午的赔罪话语,面对如此光鲜的江月红,自然是一句也无法说出去……
江月红自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却装作不在意,细嚼慢咽的用完饭,慢条斯理的起身告辞,再转身的那一刻,方才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江子萱怔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暗道,莫非是自己看错了?江月红方才的那个眼神,分明是炫耀的意味!炫耀——只有胜利者才有的资格,被兄长打压、失去良人的江月红,怎么会如同趾高气昂的孔雀,做出炫耀的姿态?
江子萱正想得到出声,那边春红走了进来,禀告道:“公子,小姐,石将军派了侍从前来!”
闻言,江子萱蹙起了眉头。午时,众人安顿下来,石尉寒便派了一个身着藤甲的小兵前来见她,请她前往他的宿处一叙。她心里不愿意与石尉寒有来往,以要午睡为借口打发了来人。
没有想到,一个下午过去,他竟然又派了人来!
相较她的冷脸,江邵乐则显得热络许多,对春红道:“速速将人请进来!”
春红领命而去,不大一会,便领了一个人进来。
江子萱一看,还是午时前来想请的那个小兵。她越发不悦,索性沉了脸,也不开口说话。
小兵也算有眼色,并不直接与她说话,对着她和江邵乐弯腰拜过之后,方才对江邵乐说明来意,道:“江公子,求你行行好,帮帮我家将军吧!”
“发生何事?”
“我家将军这次九死一生,醒来之后,对年少时做的事情多有悔恨。尤其是,当年出言伤了江小姐!”
江邵乐听来人提及三年前的事,眼睛一冷,却也只是一瞬间,便面无表情的说道:“石将军过虑了,陈年旧事而已,何必介怀?”
“话虽如此,我家将军却对此耿耿于怀,今日竟然想亲自前来向江小姐赔罪,众将士如何劝说他也不听……”说到这里,来人一顿,又道:“江公子早上看到将军的伤势,理应知道他实在是不能下床,连日赶路也是靠着军营里的兄弟们用木板扛着,若是下地走路,只怕会加剧伤势!”
“你的意思是……”
“小人早早就听闻江公子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今日还请江公子体恤将军,委屈江小姐一下,让她随小人前往将军那里,亲自受了将军的赔罪,了却将军的心愿,也好让将军安心养伤!”
江子萱冷笑,石尉寒自傲自大,自私自利,如今还要装模作样的行道义之事!不等江邵乐张嘴,她已经低声说道:“你……转告……你家将军,我……江子萱不是……小气之人,三年前……的事情,早已经忘记,他的……赔罪着实……没有必要。”
那个藤甲小兵一愣,道:“小人斗胆猜测,既然小姐已经忘记,那当是对将军并不憎恨!既是如此,可否请小姐亲自去探望将军,让将军安心?”
“我与他……既无私交……可叙,又无……家国大事……要谈,谈何相见,又、又何来探、探望之说?”
她的态度实在决绝,堵掉了来人所有相劝的可能,只得悻悻然告辞离去。
江邵乐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最终只是叹口气,什么都没有说,便回了他的居处。
对于方才意气的举动,江子萱丝毫不后悔,想到一向自以为是的石尉寒听到她的话后可能会气得一病不起,她的心里就是一阵快慰。
悠悠回到房间,打开老旧的大包袱,准备好纸笔开始练习书法,很快便投入其中,等到回神之时,已是月上中梢,满室烛光。
见她停笔,在外面候着的春红走了进来,小声说道:“小姐,方才谢将军派人来请小姐,说是有要事相商。”
谢将军?谢季才吗?
说起来,谢季才曾经开导和帮助过她,虽然是受了谢安然之托,但她却是从心里感激他。加之他本身是个幽默随和的人,很是好相处,江子萱对他颇有好感。
因而,听到春红的话,江子萱毫不犹豫的说道:“人在、在哪里?速速……请进来。”
“来人已经走了。听说,谢将军欲与小姐谈的是件极为重要的事,他除了请小姐还请了其他人,小姐可要过去?”
江子萱犹豫,看向外面的夜幕,道:“我、我不知道……谢将军住、住在哪里?”
“这有何难?奴婢识路,若是小姐想去,奴婢带路就是。”
江子萱一想,反正有春红作伴,而谢季才也是个谦谦君子,她和他晚上或者白天见面并无区别,遂颔首道:“好。”
烛光中,春红好似松了一口气,忙走向外面带路。
江子萱跟在她后面,走了统共不到二百步,便出了驿站。江子萱不由诧异,问道:“谢、谢将军……他不在……驿站吗?”
“小姐有所不知,这里十分荒芜,能找到一个驿站委实不易,虽然小得统共住不下几个人……原本,将军与一些有头衔的将领都要住进来的。但是,小姐和二小姐都是贵女,不便与军中丈夫同处一院,将军便下令将驿站全然腾了出来给你们居住,带着其他将士在外面搭了帐篷。”
闻言,江子萱想问,那石尉寒怎么会答应?转而一想,他都已经伤重难以走路了,哪里还会有心思和精力注意这些事情?
踏着如银纱倾泻的月光,两人七拐八走,终于进了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军营。看守的人见到她们,并没有阻拦,连询问都没有便任由春红领着她,直接到了一处宽大的帐篷外。
春红走到帐篷前,将帐门挽了起来,扭身,看向她,道:“小姐进去吧,想来将军等急了。”
江子萱看了看从里面射出来的橘黄灯光,虽然不够明亮,却因为有夜幕作为映衬,显得营帐里面尤为舒适和安全。这样的感觉,自然也降低了她的警惕心,她对着春红颔首,不疑有他的走了进去。
随着她后脚跨进营帐,帐门便被放了下去,帐内和帐外,一下成了两个世界,她被关在了里面!
这般的想法实在令人不舒服,她原本松懈的心情立刻紧绷起来,慌忙扫视营帐四周,里面实在是太过空旷,也太过安静,只有一间不成称为床的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头埋在了枕间。
因为灯光太暗,而床只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并不讲究,只比地面高出不到一尺,加之床上的人背着光,江子萱实在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她心知有些不对劲,但想着春红就在外面,而且谢季才是个不错的人,便大着胆子,上前靠近那矮床,小心唤道:“将军?可、可是谢将军?”
“扶我起来。”
床上的人出了声,声音疲惫而沙哑,好像忍饥挨饿许久,又好像被重病缠身所以软绵无力。
江子萱本就和谢季才的来往不多,这段时间有了江邵乐的约束,他们更是连话都说不上,而这声音实在太过沙哑和低沉,她一时半会认不出来,只得依言上前,搀扶对方。
待她的手一下被床上的人抓住,滚烫的感觉从两人相触的肌肤处传到她的心里,激得她大骇不已,差点高叫出声,忙不跌将手往回缩。
可惜,握住她手的大手像是一把铁钳子,根本不容她退却半分!
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喉咙瞬间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干涩冒烟……
“三娘,你怕我?”
在她惊魂不定时,床上的人抬起头,看着她询问。
她终于看清楚了床上人的面孔,虽然还是恐惧。可是怒气如同汹涌的波涛,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她身体里席卷而来,远远超过了恐惧的感觉。
她红了眼,咬了牙,死死瞪住面前的人,道:“石、石尉寒,你意欲何……为?”
石尉寒面无表情,手上的力道一点不松,回道:“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她不说话,他想了想,认真说:“也不是不知道,我找你来,第一是想向你赔罪,但你对我的随从说你已经忘记,那我便不赔罪了。第二……第二不说也罢,反正已经实现。第三嘛,就是我寻到了一个法子,可以治你这口吃的毛病……却又有些难……”
“什、什么?”
“你靠近一点,我说给你听,我有一个法子可以治你的口吃。”
江子萱从来不相信石尉寒,便是此刻也不相信,但是石尉寒所说的话,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不能抗拒的引诱。
治好她的口吃,这无疑是她时刻期盼却又害怕去想的愿望。
她终于知道,为何飞蛾会扑火,因为它们面对的,是它们所希夷的向往。
就如同,石尉寒给她的这个希望,即使明知道有危险,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去靠近。
她犹豫不过三个数,便按照他所说的那般,倾着身体向他靠近,谁知道,他长臂一勾,狠狠将她带着往床上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