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尉寒这话说得平淡,可江子萱能够清楚感受到他内心深处死死压抑住的真实情绪,他身为一个将军,为了自己的私念害死一干忠心的手下,他心里的悲伤和内疚远胜过她。同时,江子萱也意识到,方才他之所以不愿意正面提及石头的死,并非是在责怪她,而是在责怪他自己。
想通这一点,她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死死搂抱住他,就连那没有痊愈的右臂也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生怕他从她身边溜走一般。
好一会,她方才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大郎,以后不管遇见什么,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石尉寒先是一愣,而后主动搂住她,很想说一句,三娘你真傻,我日后还要南征北战,哪里能够日日与你相守。但是话到嘴边,他反自嘲一笑,她既有如此情意,他应承了就是,何必去想以后的事情?大不了,他便学那楚霸王,日日将虞姬带在身边,就是征战沙场也不分离好了。
想着,他脱口道:“好吧,从此后,你就做我的虞姬,跟着我征战沙场好了!”
听他如此说,江子萱半是心酸半是欢喜,他可不就是她的楚霸王,在她危难之时总有力拔山兮的气势,总能保她平安。
可,那楚霸王的下场,实在是不好……
“大郎,难道你不想做刘邦?我觉得,做刘邦比做楚霸王强。”
“刘邦?市井无赖而已!”石尉寒说着,反问道:“女子不是最喜欢戏文里的楚霸王,最鄙视无赖奸猾,又不懂情趣的刘邦吗?你怎么反倒觉得刘邦比项羽强呢?”
江子萱莞尔,本以为他这些年在军营中磨砺,对女儿心思并不了解,没有想到,他竟然将女儿家那点心思看得透彻。
可是,他终归还是不能理解女人,女人不懂世事时,总会怀揣梦想,期望遇到一位大英雄,轰轰烈烈的爱一场,留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可当女人有所牵挂,初衷就会发生变化,变成了千好万好,不如心上人平安最好。
江子萱久不说话,石尉寒不由低首查看,刚巧就看到她那双杏仁大眼中藏也藏不住的笑意,狐疑说道:“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没有,女儿家确实如此想,可若让我选,我倒是宁愿你能像那个泗水无赖!”
“希望我像刘邦?”
“不过,也不要全像。”
闻言,石尉寒若有所思,感叹道:“原来,三娘如此贪心,既希望做那个能够得到万千宠爱的虞姬,又希望能够得到成就大业的丈夫……”
江子萱张了张嘴,她确实想要成为他的虞姬,可却不想他做短命的楚霸王,当然也不愿意他成为无情自私的刘邦,她只是希望能够长长久久和他在一起而已。
还不及她解释,他便又道:“如此,我以后便要多加努力了,否则难以达到你的期望,无法娶你过门呀!”
江子萱的脸颊透出一段粉红,道:“大郎,你其实无须努力,粗茶淡饭与锦衣玉食,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只要……”
石尉寒哈哈笑,打断了她的话,道:“粗茶淡饭?三娘为何要如此委屈?难道真的担心我成为困死乌江的楚霸王不成?”
“我……”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成为短命的楚霸王,因为你不是虞姬!”
石尉寒说这话时,双眼中尽是流光溢彩,黑亮的眼眸好似璀璨的星星,其中透露出令人信服的光芒。
在他的坚定目光面前,江子萱无法再说什么,她忽然就明白,虞姬当年之所以可以毫不犹豫自杀的原因。面对自己心爱的男人,不管前路如何,身为女子都愿意追随到底。
她笑着,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面,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温情。
荒山野岭之中,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和烦心事,没有了身份、地位的顾忌,他们这一抱,两颗心前所未有的贴近。
江子萱想不起家族的争斗,也没有那恩恩怨怨的纠缠,惟愿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一睁眼就能见到彼此满头银发的情景。
可石尉寒心思通透许多,他将江子萱搂在一起,想得更多的是未来,是石江两家之间的恩恩怨怨。
感受着江子萱对他的依赖和喜欢,他只想沉浸下去,可是理智告诉他,两人之间的问题横在那里,并不会因为彼此的刻意回避而消失不见。若他绝口不将事情解释清楚,反倒怕是会节外生枝。
犹豫了许久,他幽幽开口道:“三娘,你想知道石江两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随着他话落,江子萱脸上幸福的表情瞬间凝结,身体也僵硬无比,半响才答:“我只是女子,不是男人,管那么多做什么?再说,我已经被赶出江家,算不得江家人了!”
话落,她默默在心里说:哥哥,原谅三娘的自私,我真的看多了生离死别,只要趁着我与他都有机会时相守在一起,不想日后到了黄泉路上后悔。
石尉寒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她这般回答显然是存了回避的心。他抿唇,事情发生之后,他一直想要找她解释,却苦无机会见到她。她闭门不见客,他也并不着急,因为心里有份自信,她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断然不会听信谣言,定会亲耳听他解释。
但是现下她身体僵硬,笑容勉强,两颗眼珠子在眼中到处乱转却就是不看他,分明是害怕谈及此事的模样。他心中苦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她。
他叹一口气,她如此表现,他还非谈不可了。若是现下不解释,放到以后恐怕更是说不清楚。
“三娘,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相信,我……”
江子萱急急打断他的话,道:“好了大郎,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们出来已经很久了,得赶快回去,不然你的属下会担心的。”
石尉寒存了心思不让她逃避,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从未想过要对付你江家,当初是江家与公子岩联手设计陷害我,我不过是将计就计。且,我早已经想好,只要我成功,定会留一条退路给你们江家,只是没有想到你父亲铁了心与我石家为敌,还有公子岩……他手段实在是太狠了!”
江子萱脸色变得不好,她明明竭力去遗忘,可他偏要主动提及。她早已经猜到江家与公子岩联手的事情,可是,这改变不了她兄长死在他手里的事实。诚如他所说,他给江家留了一条后路,可那又怎么样呢?她终究再也见不到她的兄长了!
想到江邵乐,江子萱心里便生出浓浓的哀伤,其中还夹着愧疚和自责。在她看来,只要她的兄长安康,江家即便没了,那也无关紧要。可偏偏,最后牺牲的是江邵乐。
她惨然一笑,答道:“大郎,盛极必衰的道理我懂。江家衰落,我可以接受。但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终究死在你的手里,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吧,再提不过是给我们徒增伤感而已!
话说到一半,江子萱声音变得哽咽,后面的话再也无法说出来。
但是,不过眨眼间,她便开始暗暗责怪自己一时的失言,本来已经下了决定要忘记的,怎么被石尉寒这一激,就口不择言起来呢?
大家都说是江邵乐先要刺杀石尉寒,而石尉寒不过是出于本能反击,无心杀了对方,这样算起来,也实在是怨不得石尉寒,她何必要说出令他难堪的话来呢?
她小心观察他,发现他脸色十分难看,心里更加后悔,忙强颜欢笑说道:“大郎,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以后我们都休要再提!这里实在是冷,我们还是回去吧,想来大家伙已经生起了火,我们快去烤烤吧。”
石尉寒已经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齿问:“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杀了你的兄长?”
江子萱双眼发红,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何苦如此一问呢?若不是听到他的母亲也这般说,看他的神色,她几乎就要以为大家冤枉了他,以为其中还有鲜为人知的内情。
“我问你,你是不是相信传言?是不是以为是我杀了你的兄长?”石尉寒等不到江子萱的答案,又沉声问到。
江子萱恼怒,负气问道:“难道不是吗?大家亲眼所见,你母亲亲口告诉我的,难道还会有假?”
石尉寒脸青如玄铁,冷哼一声,松开了她,道:“原来你从未相信过我!当初,我亲口答应你,无论如何要保住你父兄的性命,你难道忘记了吗?”
江子萱被他那委屈的口气震住,好一会才道:“你……”
“我若说,我一直记得对你许下的诺言,从未出手伤过你的父兄,你可愿意相信?”
“我……”
“我若说,当初是你兄长先以要与我私谈为由,让我领他进到我的书房中,而后趁着我不注意,猛扑向我,我虽然拔剑自保,却也避开了他的要害。是他自己,不顾一切撞到了我的剑上,你可相信?”
江子萱双眼圆睁,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一剑,不是你刺的,而是我兄长自己撞上去的?我兄长他、他有心求死?”
石尉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眼睛死死盯住她,固执的反问道:“你相信吗?如果我说这就是真相,你可愿意相信?那些侍从之所以会说是我杀了你的兄长,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看清楚书房中发生的事情,你可愿意相信?”
“我……我……”江子萱心慌意乱,脑海中一会是石尉寒那双深邃的眼睛,一会是江邵乐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的模样。
挣扎了许久,她有了自己的决定,其实从内心深处,她不愿意相信她的兄长会以这样的方式来陷害石尉寒。可是,她已经做了决定与石尉寒相守一生,有个声音不断提醒她,算了吧,不要再追究了,不要再过问了,就当石尉寒说的是真相吧。死者已矣,唯有活着的人才是重要的。
思及此,她重重的颔首,道:“大郎,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要你说,我都相信!”
石尉寒顿时有些泄气,他看得清楚,她嘴上说着相信她,脸上却带着愧疚和自责的神情,哪里是相信他?分明是在敷衍他!
他双拳下意识的握紧,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开始泛白,暗暗起誓道:总有一天,会找出证据,让她相信他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