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清楚马上带头的人,江子萱眼中充满了氤氲雾气,本以为他已经带着手下将士撤出京城,逃往安逸、富裕的江南,没有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
石头惊呼:“将军!竟然是将军来了!”
话毕,石头也不去看江子萱的反应,拔出利剑挥向旁边的胡人,士气勇猛得吓人,剑影如霹雳,将四周的胡人逼得不敢正面迎战。在他接连刺杀了两个胡人后,其他的胡人开始退缩。
石尉寒带领的几十骑轻骑飞奔而过,路上胡人纷纷倒下,待马驱驰到江子萱的面前,石尉寒并没有停下,而是扯了扯缰绳,一打马屁股,在她身后转了个弯,然后长臂一伸,将江子萱捞上马背。
江子萱坐在他的身前,尚有不真实的感觉,城门已经破掉,胡人在京中杀戮了半天,他怎么又回来了?
还有,他身后的几十个将士虽然身手极好,可这城中到处是胡人,他该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江子萱心里担忧,可却不敢问出口,她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张嘴便将梦中的自己和身后的人给惊醒了!
石尉寒将她抱得紧紧地,胸膛贴在她的后背上,她的后背瞬间热了起来,然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正在瑟瑟发抖。
她心里有些酸楚,该是她没有顺利出城吓到了他,他发抖是因为后怕吧?
想到这点,她下意识的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心窝热了起来,默默在心里对自己的兄长说道:“哥哥,原谅三娘吧,这个男人为了三娘出生入死,为了三娘丢弃将士和前程不管,三娘实在离不开他。三娘不愿意再追求下去了,他杀你,毕竟不是有意的……”
石尉寒的心一直高悬着,直到这一刻,她伸手主动抱住他,他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不由长长松口气,在她耳边说道:“三娘,你闭上眼睛,我定会将你平安带出去!”
江子萱轻轻嗯了一声,心知前方有场恶战等着他们,他定是不愿意她看到鲜血四溅、尸横遍野的惨烈场面,才有此要求。
她的双眼闭上后,耳朵变得尤为敏感,她能听到风吹的方向,也能感觉到随着马儿的疾驰,不断有胡人向他们靠近。这些声响让她感到不安,她看不到周围的环境,不知道石尉寒是不是受了伤,不知道敌人是不是在她的旁边。
忽然,随着一声利器刺入身体里的噗嗤声响起,灼人的热血溅到她的脸上,她忍不住张开了眼睛。
这一看江子萱顿时被吓了一跳,石尉寒一行有五、六十人,对付十来个胡人本是不成问题,可近处的胡人不断向着他们靠近,眨眼的时间内,他们所面对的胡人便从十几个变成了百来个。
最为糟糕的是,胡人就像是过街的蚂蚁,密密麻麻从四周涌来,让人产生一种来之不尽,杀之不绝的想法。
眼看着东门近在咫尺,他们却迟迟无法靠近。
胡人能够出奇兵占领京城,本就能说明他们的实力,双方纠缠了一刻钟后,胡人也看出了身穿常服的石尉寒才是这队人马的领头人,于是极有默契的向他靠拢过来。
江子萱只感觉眼前闪过无数道刺眼的利器光影,脸上又被不知道是胡人还是自己人的热血溅到,有几次,那些不长眼睛的利器甚至险险从她的眼前穿插过去,差点没有要了她的命。
石尉寒用拉缰绳的那只手顺带牢牢搂着她,一边还击那些向他们攻击的胡人,一边分心对她说道:“三娘,别怕,别怕,很快就能出去了!”
听着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江子萱紧张的心情瞬间平静不少,一颗心软软的,快要化成一滩春水,小声嗯了一下,算是答应他。她不怕,只要有他在,就是下到地狱中她也不会害怕。只是想到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若真因为他断了大好的前程,失了美好的生命,她有些于心不忍。
她抓住了他拿着缰绳的手,借此告诉他她的决心。
石头从胡人那里抢了一匹马,急切赶到了石尉寒的左边,护住他,大声道:“将军,你先走,末将带几个兄弟押后!”
石头的话一出,大家都很明白,留下来押后的人,怕是见不到早起的阳光了!
可是,没有人犹豫,纷纷喊道:“将军请先行,我等定然拖住胡人!”
石尉寒没有应大家的请求,手上挥剑斩杀的动作越发凌厉起来,似乎想要凭着他一身的武艺和力气将胡人悉数杀掉。
石头抬眼看去,西面和南面不断有胡人的援军奔过来,胡人支援的速度远远快过他们这五、六十个兄弟杀人的速度,交手了半天,胡人只增无减。再耽误下去,怕是连个汉人的影子都跑不出去,更何况是他们的将军和三小姐!
“将军快走,不要让兄弟们的血白流!”石头杀了一个胡人,而后狠狠撤剑大喊着。
他这一喊,其他的人也跟着应。“将军快走,莫要让我等白丢了性命!”
石尉寒是个胸怀万丈豪情的大丈夫,若是在平时,断然不愿意抛下自己的将士,独自逃跑,可是这一刻,在敌多我寡、他怀中还有江子萱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做出决断。
他红着眼睛应了大家伙,右脚狠狠踢在马肚子上,右手握紧手里的利剑,一路斩杀,向着东门奔去。
天上开始降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江子萱感到自己的后颈窝和头发上面有些濡湿,她心里沉甸甸的,分不清楚这濡湿是因为雪花落在她身上融化而致,还是因为石尉寒背弃了数十个与他一同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伤心而成。
这一刻,她只希望,她与他从来没有相遇过,那样他就不需要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不用遭受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她恍恍惚惚中想起了戏文里的楚霸王,都道那是个真正的丈夫,能够为虞姬负了天下,却不是个真正的帝王,只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而她的大郎,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没有她,他该是个真正的帝王吧?
可是有了她,他便有了软肋,便有了犹豫和背弃。
胡思乱想间,他们已经出了东门,此时门外的护城河上早已有艘大船等候在那,可船离东门足足有三丈远。
后面的胡人又追得紧,若是船靠岸,无疑给了胡人攻击大船的机会。
情况危急,石尉寒甚至来不及安抚江子萱,便大吼一声‘闪开’。‘开’字的尾音尚没有结束,他已经狠狠用剑背抽了马屁股一下。他身下所骑的本就是有神马之称的五花骢,如今又有大河在前,他的利剑在后,马儿的本性被激发,长嘶一声,使出浑身力气纵身一跃,然后险险的落在了船头的甲板上面。
江子萱只觉得身体猛然飞了起来,而后又狠狠降下,惊得心都差点没有从嗓子眼里跳将出去,待回神时,大船已经缓缓开动。
东城墙上的胡人却并不就此放弃对他们的攻击,有人开始大喊:“耶律将军有令,放箭,放箭!”
相对于胡人的焦急,船上的士兵显得不慌不忙,不等石尉寒下令,已经有十来个士兵在船头竖起了高高的盾墙,借以抵挡胡人的箭雨。
江子萱终于可以松口气,她出来了,石尉寒也平安出来,虽然牺牲了不少人,可到底他和她都还活着。
她这样想着,刚要和身后的石尉寒说话,他便松开了手里的缰绳和怀里的她,狠狠跌下了马。
“将军!”
“将军受伤了!快,军医快来,将军受伤了!”
江子萱跳下马时,石尉寒已经被两个士兵抬着进到了船里,借着摇曳的火把光芒,她终于看清楚,石尉寒的身上全是血,只是他一路隐而不发,她便一直没有察觉。
她心下着急,忙跟着走了进去。
军医说他的左臂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若是再不止血,手臂怕是要废了。军医又说他的后背被羽箭射中,箭头尚在他的骨肉里,需要动刀将箭头拔出来。
江子萱害怕得不行,可还是按照军医所说的去做。她的右手手骨尚没有长好,只能用左手笨拙的脱掉他的衣服,为他擦拭伤口,然后上止血的药。那边,军医已经拿着烤好的尖刀,插到他后背的箭伤处,狠狠一剐,将他的皮肉剐开些,然后缓慢取出箭头。
期间,石尉寒双眉紧紧蹙起,脸色惨白,浑身被汗水浸湿,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直到军医处理好他后背的箭伤,略带欣喜的说道:“好了,有劳三小姐好胜照顾将军,若是将军身体发热,请三小姐通知一下小人!”
江子萱知道石尉寒暂时脱离了危险,尚来不及应答军医的话,便听到昏迷中的他低声唤道:“三娘……”
她双眼一热,差点没有哭出来,俯身用手为他擦去他额上的汗滴,轻声道:“大郎,我在这里,不要担心……”
但是很快,石尉寒焦急的摇了摇头,双眉蹙得更紧,又喊道:“石头!”
江子萱的手一僵,忽然觉得自己是最不配为他擦拭汗水的人!
世家的公子和小姐们,从小会挑选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下人陪在他们的身边,这个人,是他们小时候的玩伴,是他们最可靠的心腹,虽是下人,其实比起会自相残杀的兄弟和姐妹来说,更为亲密。
而石头,便是陪着石尉寒一起长大的那个人!他是石尉寒的侍从,是石尉寒的朋友,是石尉寒的兄弟手足,上了战场,还是与石尉寒一起并肩作战的将士。
如今,他不在了,石尉寒的心里该有多痛?
痛到即便是昏迷不醒,石尉寒依旧会心心念念想着这个从小与他形影不离,现下却生死相隔的玩伴!
江子萱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为石头哭,为石尉寒哭,也为自己哭。
她在默默的问自己:江三娘,石头因为你而死了,你拿什么赔给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