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萱虽然与江闵感情不深,可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加上江邵乐的死,给她打击实在太大,她回到六疾馆里整日闭门不出,不管是前来慰问抑或看她笑话的客人,一律不见。
石尉寒几番上门,皆被下人挡在了外面,知道她心中不好受,他也没有试图强行闯入,每日准时在她院外站立,待日落后再悻然离去。
这样坚持了三日,转眼到了初四,江子萱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与石尉寒谈谈。看看天色,算着石尉寒即将到来,她将紧闭了三日的房门打开,走了出去,等候石尉寒的到来。
到院门口,依稀见到有一身材颀长的男子站立在转角处,她以为是石尉寒,遂大步走了上去。
那男子闻声回头,她怔愣当场,来人不是石尉寒,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谢安然。
“三郎?你怎么……”
谢安然面上有些不自然,看到她那深陷下去的眼窝,黑黑的眼圈,还有微微发黄的面色,嗫嚅道:“我刚巧路过这里,忽然想起你……所以过来看看。你、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对方没有提及她家中发生的事情,可江子萱还是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见同情和可怜,她不由呼吸一滞,勉强笑答:“三郎有心了,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许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拒绝,谢安然并不坚持,沉默看了她好一会,方才又道:“三娘,家中长辈催着我成婚……不过,我没有答应……”
他生在世家,细细算来早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现下虽有江月红这个侧室,还即将有孩子,可一个不被家族承认的女儿,终究不可能做他的正室,他是该娶妻了。
想到这点,江子萱十分平静,她甚至有些记不起来当初为何会喜欢谢安然,粲然一笑,道:“是吗?成家立业乃是人生头等大事,我先在这里恭喜三郎了!”
谢安然眼神一暗,喃喃道:“三娘,你若愿意,我可以说服家中长辈,娶……”
“三郎!”他竟然又旧事重提!不等他说完,江子萱便朗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三郎,转眼已经到了正月,你莫要忘记当初答应我的事情,春红绝不能白死!”
她这样说,是想提醒谢安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们之间早已经不可能。
谢安然一震,双眼中流过无数的情绪,而后全部化成一声自嘲的笑声,道:“你放心,当初你肯为了我忤逆兄长,我自然也会遵守诺言,待江月红生产后,我便将她交给你处置!”
她正欲颔首离去,眼角余光看到巷子那端站了一个身穿短袄的妇人,不是江月红是谁?
看那情景,江月红已经到了多时,定是听到了她和谢安然的对话。
对上江子萱的视线,在她开口之前,江月红先笑了起来,挺着圆圆的肚子徐徐走上前,说道:“三娘,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她说着,又转而看向谢安然,道:“三郎,原来你匆匆忙忙过来是为了见三娘呀?怎么不早说?若是说了,我与你一道过来,也好过你要找那么多借口敷衍公爹的询问。”
江子萱听出江月红话中的意思,她这是再告诉她,谢家老爷不许谢安然见她,更不会准许谢安然娶她。
江子萱冷眼看着江月红假笑,若不是因为江月红欠了她一条人命,她怕是不会记得江月红这三个字,江月红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
谢安然的脸先是一红,转而变青,呵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要你多嘴?这大冷天,你不好好呆在家中,若是腹中孩子有个闪失,怕是你的保命符就没有了!”
这下,轮到江月红脸色变得铁青。
眼前的这两人,本就已经与江子萱没有关系,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江子萱的耐心告罄,也不打招呼,冷哼一声,转身便从他们面前走过。
身后传来谢安然的呼唤,还有江月红的吵闹声,江子萱加快了脚步。
眼看着江子萱很快走出自己的视线,谢安然冷冷看了江月红一眼,不再搭理她,拂袖走开。
江月红眼里充满仇恨,正要跟随谢安然走出小巷子,一眼看到江丙和江丁二人,她的双眼一亮,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喃喃道:“江三娘呀江三娘,你一心要我为春红偿命,既然你如此惦念那个小丫头,不如我就送你去与她作伴吧!”
江子萱心里想着石尉寒,他没有像过去的三天般出现在六疾馆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呆呆在大街上面想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下了决定,他不来,她自己便去问个明白。出事之后,她只听到别人说和传言讲,从来没有听过他的解释,她现下只想听他说说。只要他说,她都会相信。
大街上,四处洋溢着新年的喜庆,叫卖的小贩、杂耍的浪人,还有排排相连的小食摊子,看花了人眼。江子萱缓缓走在人海中,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马蹄声嘚嘚响起,人潮开始慌乱。
江子萱尚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有人高声喊道:“胡人来了,耶律狗贼来了……大家快跑吧,吃人的胡蛮子来了!大家快跑吧……”
“胡蛮子来了,胡蛮子来了……”
此消息一出,人群就像是炸开锅般,顿时乱了起来。人们开始挤挤嚷嚷的四处乱窜,撞倒了路边的摊子,撞坏了杂耍的小旗,撞哭了原本眉开眼笑的孩童。
江子萱大惊,她一直有预感胡人会趁着朝廷放松警惕之时偷袭而来,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看那高声大喊的人,分明是把守城门的士兵,他们到街上叫喊,是否因为已经城门即将失守,所以前来警惕百姓,放他们抓紧时间逃命?
不过眨眼间,街上情景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江子萱脚下一阵热烫,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家卖元宵的摊子被人撞翻了,元宵和滚水流了一地,流到了她的脚下。
她尚没有抬起头,便被后面的人狠狠撞了一下,她背上的伤口刚刚长好,这下可真是疼坏了她。
江子萱心知不能在街上待下去,遂有心退回六疾馆所在的小巷子里,看着不过几百步距离,她却迈不开步子。
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回首望去,原来是石尉寒身边的亲卫——石头。
“你……”
“三小姐,我奉将军之命特来护送三小姐出城,请三小姐即刻随我走!”石头说这话时,高大而壮硕的身体难免遭受到四周人潮的撞击。但他就像是一堵不会倒塌的城墙,牢牢将她护住,为她挡去众人的推攘。
江子萱清楚意识到,现下不是谈个人恩怨的时候,四面城池若破,胡人冲进来定会屠杀男子抢夺妇人,到时候,这繁华的京城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她忙点头,又说道:“好,不过我需去江府通知一下,还有六疾馆中全是老弱残病之人,我也得将他们妥善安置了!”
闻言,石头显然很为难,犹豫片刻后老实回答道:“江府那里三小姐就不必担心了,他们早已经得到了消息,此刻已经从东面出城。方才将军就是在那里没有看到三小姐,这才令我前来。”
江子萱一愣,想不到江家人都已经逃之夭夭,反倒是她多虑了。
见她不走,石头脸上露出焦急声色,又道:“三小姐,请随我走吧,此刻东面还有我们的人,若是再晚些,只怕谁也出不去。”
“我、我需回六疾馆通知大家。”六疾馆中的下人,还有主事的大娘,那些都是与她亲近的人,还有孤苦无依的流民,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殃却不自知。
石头一咬牙,道:“也好,冒犯之处,请三小姐见谅!”
话毕,他便伸出左手,牢牢拉住江子萱的手腕,在前面为她开道,朝六疾馆方向走去。
此情此景,和当初在凉州的遭遇实在是太过相似,整个街道都是人,让大家伙进不得,退也不行。饶是有石头这样高壮的男子相护,江子萱也走得十分吃力。
短短的一段路,他们走了仿佛一辈子。等到达六疾馆时,里面的人正匆匆往外走,想来是已经得到了消息。
很快,人们跑得没有了踪影,只剩下几个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走的老人,还有江邵乐给她的江丙和江丁。
江子萱劝不动老人,石头在一旁催促得紧,没有办法,她只能与石头一起离开。
石头走在前面开路,江子萱紧紧跟在她的身侧,所以两人都没有看见,那江丙和江丁的奇怪神色。
待江子萱发现情况不对时,江丁已经顺手拿起门边的门栓打在了石头的后脑勺上面。石头回头,凶神恶煞的看了他们一眼,江丁一个着慌,双臂高高挥起,又补了石头一棍子。石头双眼一黑,轰然倒地。
江子萱又惊又怒,她本是不喜欢这两个人的,当初江邵乐将他们塞给她,她也接收得不甘不愿,平时并不用他们。但是,自从江邵乐死后,她对他所赠与的东西格外珍惜,包括这两个奴才。
没有想到,她兄长当初的一片好心,反而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