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萱在高宣明的别院中住了几日,外面发生什么一概不知,闲来无事,便终日练习左手,几天下来进步不少,起码已经能端正姿势握笔,表面看上去她的日子倒也怡然自得。其实她心里是十分着急的,很想知道江家的情况如何,更想知道公子岩和石尉寒的矛盾激化到了哪一步,公子岩有什么举措。
但每次石尉寒来探望她时都是满面的憔悴,她纵使有再多的问题,对上他一双微红的眼睛,她也再不能说出来。
除夕到来,她与石尉寒说好一起守岁,心情再不好,这毕竟是个大日子,她要欢欢喜喜与他度过。她早早就开始准备,不能亲自出去采买年货,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她一大早上便指挥着下人们在别院里除尘布新,还笨拙的用左手做了几个不算美味的小菜,而后沐浴,换了身漂亮的衣服,等待着石尉寒的到来。
本来约好他申时便来,眼看着夕阳西下,尚未见他的人影。
江子萱在厅里坐不住,索性走到了前院,站在大门后面的长廊下等他。
掌灯时分,风乍起,听着呜呜风声,江子萱心里难以平静,不断猜测着石尉寒未出现的原因,是有事情耽搁了,还是他父母拦住了他,或者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侍奉她的小丫鬟不断劝说着她,外面风大,天气又冷,还是回到厅里等待的好。
她固执的摇头,其实心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倔强,她的脚底像生根在地里般,就是迈不开脚步。
子时将近,石尉寒还没有来,倒是派了他的侍卫石头前来带话,说是他军务缠身,不能与她一起守岁。
闻言,江子萱心里空空的,自然也没有心思守岁,当即回屋睡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石尉寒今天没有到来的原因。
她不相信在除夕的时候军中还有事情要忙,她猜测着,他的高堂尚在,必然不能任意妄行,只能在家中与家人一起守岁,这是她最能接受的理由。
也可能是,他被逼着去见了长笙公主,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未来妻子,所以脱不开身,只能撒谎安抚她。这个猜想让她心里闷得慌,无法喘 息。
还有可能是,江家又出了什么事情, 他不愿意她知道,所以才以公务为借口。
江子萱胡思乱想了一夜,待到天蒙蒙亮时,顶着一双赤红的眼睛起床。这一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她一直以为她与其他仕女不同,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见识,从来有事情都是依靠自己。当她决定完全依靠石尉寒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她也是开心的,可是她忽然间发现,完完全全的依赖他,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她就像被人蒙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对外面的一切全然不知,不能思考不能行动,和其他的仕女又有什么区别?
她彷徨不安,或许,应该走出去,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念头,就像是虫蚁啃咬着她的心,令她坐立难安。
尽管答应了石尉寒绝不私自离开别院,可最终她还是决定亲自走出去看看。
看门的侍卫见她要出去,忙阻拦,她的脸色立即沉下去,喝道:“怎么?我出去看看也不行吗?难道我是被你们关押的罪人不成?”
侍卫们被问住,石尉寒虽然吩咐过好生看护别院,不让人随意进出,却也同样吩咐过不得怠慢江子萱。
江子萱见侍卫们面面相觑,又喝道:“你们让开,我出去走走,立刻就回来,不会让你们为难。否则,看将军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几个侍卫想了想,忙向她行礼,退让到一边。
江子萱出了别院,反倒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想去石家找石尉寒,又害怕给他惹来麻烦,遂决定先去江家看看她的兄长。
午时刚过,石尉寒向父母请安,顺便说了晚上不在家中吃饭守岁的事情。他的父母脸色不好,二老对他心里的想法也是有数的,更知道他除夕晚上不回家是为了陪谁。他们本来该劝阻,可是再看他满脸的疲惫和倔强,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他辞别父母,刚走到大门,便见到一个身穿玄义、做侍卫打扮的人慌慌张张走来。此人他认得,在东宫当值,不算是公子岩的心腹,却也知道很多事情,早早被石尉寒收买了,如今对方慌忙而来,必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石尉寒忙走了上前,对方看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将军,江闵并未被太子关在地牢中,而是居住在东宫的西院里,有人见到江家大少爷江邵乐从侧门到院里去探望江闵。看样子,江闵不像是被拘禁。”
这话,无疑坐实了石尉寒的猜测,他心里的念头几转,想过再和江家的人谈谈,但是江家既然投靠了公子岩,又岂能被他轻易说动?
多年的沙场经验告诉他,机会稍纵即逝,他脸一沉,打消了前去高家别院的念头,命人将赵富贵、谢季才几个心腹集中起来,秘密商谈一番。
待到事情商量完毕,申时已过,石尉寒心里有几分即将解脱的激动,也有几分沉重,尤其是想到还在别院里等他的江子萱,不知道她将来若是知道他今日的决定,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在乎的是她父兄的安危,那么他只要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她是不是就不会再责怪他?
他看了看天色,江子萱该是等急了,恰此时,下人来报,江邵乐前来求见。
石尉寒一愣,他本是打算今天开开心心与江子萱一起吃饭、守岁,天大的事情暂时先放在一边。偏偏,江家如此着急,竟然送上门来了。
思及此,他亲自到门口迎接江邵乐。
江邵乐站在大门口,远远望见他便拔腿跑了过去,声泪俱下的说道:“尉寒,救救我江家吧,救救我江家吧!”
石尉寒心里有数,表面不动神色,搀扶住江邵乐,惊讶问道:“江兄,你这是怎么了?”
“东宫发怒了,扬言不会放过我江家……”
“江兄,你别急,你先说说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三娘离开东宫,公子岩找我江家要人,我们根本不知道三娘在哪里。可是公子岩说了,只要江三娘即可许给他,一切都好说。若不然,他定不会放过我们。”
说着,江邵乐开始呜呜的哭了两声,哭得极为伤心,哽咽两声,又接着道:“前几日我就已经听说,是尉寒擅闯东宫将三娘带走,此事让公子岩颜面尽失,但陛下器重尉寒,公子岩自然不敢拿你怎么样,于是就将这怒火撒到了我江家的身上……”
石尉寒听到这里,忙说道:“江兄,此事确实是我所为,我与三娘两情相悦,可公子岩着实可恶,我一时不忿,便将她带离了东宫,没有想到竟然牵累了你们。”
闻言,江邵乐双眼圆睁,惊讶道:“原来三娘真是被你带走了……那我可能见见她?”
石尉寒摇头,答:“我害怕公子岩找到她,早已经将她送出京城,短时间内江兄恐怕见不到她。”
江邵乐脸色一沉,泪意尽收,冷着眼看石尉寒,道:“好你个石尉寒,三娘是我江家人,她的终身大事该由我江家长辈决定,你凭什么将她私自带走,又凭什么将她藏起来不让我见她?”
话毕,江邵乐也不等石尉寒说话,又道:“我就与你明说了,你纵使将她藏到天涯海角,她依然是江家人,她的婚事依然由我江家长辈做主。现下正是我江家生死存亡之际,我们指望不了外人,但还能指望她。只要她做了太子妃,我们江家便可以渡过这场难关了。”
江邵乐的话中暗含对石尉寒的讥讽和威胁,石尉寒自然是听出来了,若他不帮助江家,他们只能将江子萱许配给公子岩。
石尉寒眯了眼睛,原以为江邵乐极为疼爱江子萱这个妹妹,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将她当做了棋子。
思及此,他面露惶恐神色,反拉住江邵乐,道:“江兄,我与三娘两情相悦,你们怎么可以将她再许给别人?”
“尉寒,你以为我愿意吗?三娘是我唯一的妹妹呀,若是可以,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委屈她半分……可是我江家如今的状况,由不得我心软!”
江邵乐说完这话,一直小心打量石尉寒的神色,将对方的慌张和着急全然看在了心里。
石尉寒能感受到江邵乐的注视,他挣扎和犹豫半响,才低声说道:“江兄上次说的那个法子,我后来仔细想过,只要我们小心行事,定然能解了江家现下的危难。”
江邵乐双眼圆睁,提高声音道:“尉寒愿意帮助我江家吗?你上一次,不是还十分为难……”
石尉寒苦笑,俨然一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模样,答:“江兄,实不相瞒,你的那个法子于我而言无异于铤而走险,我自然会犹豫。但是如今,事关三娘,我不能再坐视不理,也只能赌上一赌了!只希望,成事后,江石两家能够结秦晋之好。”
江邵乐连连颔首,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等我江家脱困之后,我定然禀明父亲,成全你和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