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的感受和一阵难以抑制的后怕占据了公子岩的心,令他激动的搂住江子萱,密密实实将她裹住,生怕一松开手,她便没有了踪影。
过了好久,公子岩的心绪平静下来,怀里的人也没有了声响,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江子萱双眼紧闭,脸色绯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他脸色一变,将江子萱抱了起来,身体颤抖着,走向石尉寒。
他逃走后,尚未到城门下便遇到了石尉寒,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搬救兵,与石尉寒共乘一骑便火速赶了回来。
可现下是三个人,江子萱又昏迷不醒,一匹马显然不够用。公子岩本想说先由他带江子萱回去,有劳石尉寒步行。
谁知道,石尉寒忽然用冰冷的眼神看他,一言不发,上前争夺江子萱,
“石将军,你大胆,本……”
石尉寒不听公子岩说,避开他怀里的江子萱,用肩膀撞在他的臂膀上面,令他一阵痛呼,果断的将江子萱夺了过去。
公子岩怀里一空,心里生出一阵怅然若失之感,揉了揉酸疼的臂膀,上前欲阻拦石尉寒。
“石将军,请三思!”
石尉寒已经扶着江子萱坐在了马上,双臂牢牢的圈住她,俯身斜睨公子岩。
“你和三娘早没有了瓜葛,你若是堂而皇之将她送回去,别人会怎么想?”
“难道你将她送回去,旁人就没有想法了吗?”
公子岩正色,一字一句答:“起码我给得起她足以般配她的东西!”
石尉寒脸色未变,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冷哼一声,策马欲奔。
公子岩急得大吼:“石尉寒,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今日若不是你,三娘怎么有此遭遇,难道你没有看到,她的右手已经……”
闻言,石尉寒怔愣片刻,视线移到江子萱的右手,这才发现她的手臂骨头已经翘起,他脸色立时变得青黑。
公子岩继续游说:“如今,只有将她带回东宫,命御医为她医治,才有希望……”
不等公子岩说完,石尉寒冷冷打断他的话,道:“天下名医,十之八九投在世家门下,宫中御医大多昏庸无能,不提也罢。石某不才,恰巧认识一两个胜过御医的大夫!且,你我心知肚明,三娘若是跟你回了东宫,才真的是没有了退路!”
话毕,他策马扬长而去,留下咬牙切齿的公子岩。
……
江子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好像迈步在雪山中,又好像穿越于火海里,浮浮沉沉间,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感到有冰凉的东西在她火热的脸上移动。
她正感到热,本能便顺着那冰凉的东西靠了上去。
随即,耳边传来一阵疾呼。
“三娘?三娘?”
是石尉寒吗?他怎么会在她的身边?
可是等她侧耳去听时,身边又是静谧一片,根本没有人,她想,自己真是太累了,才会产生石尉寒就在她身边的错觉,实在是应该好好睡一觉。
随即,耳边又响了男子的低沉声音。这一次,她听得清楚,正是石尉寒。
“三娘,你快醒来吧,你睡了两天,难道还睡不够吗?”
“要是再不醒来,你的六疾馆,可没有人管了!”
“三娘,这次是我的错,实在不该将你带去山上,更不该将你一人丢在那里。害得你身受重伤,还伤了右臂……”
石尉寒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只是用大掌紧紧包裹住江子萱的手。一颗水滴,打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身体一缩。
“三娘?三娘!你醒了吗?”
石尉寒惊喜的声音再次响起,过了好一会,得不到她的回答,方才沮丧的说道:“三娘,你快些醒来吧。只要能够补偿你,让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你可以打我一顿,也可以杀了我怎么都可以……”
他在伤心,在内疚,在自责!
江子萱意识到这一点,心里有些着急,多想睁开眼睛,告诉他她不怪他,告诉他不要难过。可是,她好似灵魂离开了身体般,明明有思想,明明听得他的呼唤,就是不能睁开眼睛与他说上一句话。
“你自小跟随丘公,十年努力终是有所回报,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小有名声。若是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大家。可惜……我欠你的,怕是一辈子也还不完……”
他说着,略显粗糙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右手。她喟叹,他的手指实在是温暖,令她怀念不已。
只是,他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她小有所成,他为何要感到可惜呢?他又没有欠她什么,为何要说还?
不等她想清楚,他又接着道:“我知道,你没有了右手,从此就……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江子萱的心,不断下沉,原来自己的右手,终究还是废了!
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猛力握紧右手,希夷能够证实自己方才只是听错了话,可她的五根指头,一点力量也没有,反倒引得手臂处传来阵阵剧痛,痛得她差点没有大喊出声,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石尉寒还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乍对上她一双浸水的眼眸,他立时呆住。
“三娘……你、你醒了?”
江子萱的心早已是惊涛骇浪,刚才那一动,她的手指虽然尚有知觉,却根本不听她使唤,捏紧拳头尚且吃力。从此后,她怕是连笔都握不紧,更别说作画书法……
若是让她选,她宁愿死了,或是一辈子不要醒来,也绝不想面对如此残酷的事情。
见她不说话,石尉寒面带小心,又道:“三娘,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回神,勉强笑了笑,有心转移话题,道:“没有什么,这里是哪里?”
说着,她看向四周,陌生的家具,陌生的布置,处处彰显着阳刚之气,竟然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
“这是我家。”
他家?江子萱先是一惊,随即有些欢喜,可又隐隐感到不安,他毕竟与长笙公主定了婚约,她住在此地怕是不妥。
看出她的顾虑,他宽慰道:“你只管放心住下来,这个院子里平时没有人来,绝不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再说,你身上的伤,还需要调养几日。大夫特意交代,在你伤好之前,不可随意走动,否则你后背的伤口若是裂开,只怕有性命之忧。”
他话落,本以为还要多费一些唇舌才能够让她打消离开的念头,她竟然笑着颔首,道:“那就有劳大郎了!”
石尉寒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有些呆滞的看着她。
江子萱莞尔,他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没有了右手,就好像失去了所有,唯一能令她在意的,便是他。她是个有骨气的人,当然不会利用他的愧疚和同情,逼迫他照顾她一辈子。
她想要的,只是与他开开心心相处几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平心静气的相处过,半日也没有!
她要借着这个机会,弥补这个遗憾。
石尉寒见她笑,以为她没有发现她右臂的手筋已断、骨头也碎裂的事实。他久经沙场,杀人尚且可以不眨一下眼睛,面对她盈盈笑意,他竟然不忍心将这个噩耗告诉她。
他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只能勉强对她一笑。
江子萱权当没有看见他的挣扎和难过,嘟起了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如同一个单纯的孩童,娇声说道:“大郎,我饿了,可有吃的?”
闻言,他方才想起她两天两夜没有吃东西了,连忙从桌上端起一碗米粥,极为自然的舀了一勺到嘴里尝尝,发现余温尚存,而后递到她嘴边,道:“这粥下人刚送来没有多久,趁热,你先随便吃些。大夫嘱咐过,你暂且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
江子萱微微俯首,张嘴将勺里的白粥喝下。
他们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整个房间里极为静谧,间或有勺碗相碰的清脆声音和江子萱的吞咽声,地上的炭火烧得很旺,给寒冷的冬日平添了几分温暖。
江子萱不合时宜的想,他看似霸道冷清,可此时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柔情,若是以后为人夫、为人父,定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丈夫好父亲。
只是,这样的福分,永远不会属于她了……
想到这里,她鼻头酸涩,泪水涌上了眼眸,差点就要滴落出来。
石尉寒见她双眼通红,握住汤勺的手一滞,以为她发现了右臂的伤势,嗫嚅道:“三娘,你、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子萱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的用左手抠了抠眼角,道:“大概是眼睫毛掉到了眼睛里,酸涩得很,无碍!”
她一顿,在他再次发问前,垂涎欲滴的看着他碗里的半碗白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大郎,可否先将粥喂完?我还没有饱……”
石尉寒小心打量她,她眼巴巴的望着他碗里的粥,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遂暂时安耐住心里的烦躁和担忧,一口一口将白粥喂到她的嘴里。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大的事情,到底能够隐瞒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