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岩说完,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江子萱的回答。可惜,北风呼啸,将他这低声的呢喃带走……
等了许久,等不到她开口说话,他自嘲笑了起来,笑自己的小心翼翼,也笑自己的多此一问。莫说她听不到,纵使听到,她心心念念惦记的是石尉寒,哪里会愿意与他作伴?
而且,他很清楚,她对他避之若猛虎。
听不到,不回答,于他而言,才是最好的答案。
江子萱的身体越来越冷,即使是趴伏在公子岩的身上,也不能感到丝毫的暖意。可偏偏,这样的冷意并不彻底,她内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灼烧着她。
她的嘴唇,生出层层的裂口,风一吹,十分疼,难受得她伸出了舌头,去接空中飘散的白雪。
她被这冷热交加的感觉折磨着,额头生出滴滴汗珠,迷迷糊糊中明白,定是自己受伤失血又受寒所致……
她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困意袭来让她无法抵抗,但现下身处冰天雪地中,她真怕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遂张嘴,狠狠咬在左手的手背上面,不算明显的刺痛感袭向她昏昏沉沉的大脑,勉强使她保持了清醒。
公子岩背着她,感受到她的瑟瑟发抖,他岂能不知道她现下的痛苦?
两人皆默契的不去提她身上的伤,尤其是公子岩,表情明明十分焦急,说话的口气依旧是漫不经心。
“三娘呀,你可是极为在乎石尉寒?”
“……”她没有答话,可是心神确实被他的话题所吸引。
“我与你说一件与他有关的事情,你要仔细听着,要是听漏了,我绝不会重复第二遍。”
“嗯。”
“你还不知道吧?石尉寒与你订婚时将你们的婚约在衙门里记录在册,只要你愿意,我那妹妹,其实也不一定能强过你。说不定,她会成为我们皇室中唯一一个做侧室的公主,屈居于你。”
“哦……”
“我说,你怎么如此无动于衷?”
他的良苦用心江子萱岂会不知道,她又鼓足劲咬了自己的左手背一口,想来是咬破了皮肉,可身体太过寒冷口中全是苦涩,她竟然一点血腥味也没有尝到。
她不动神色的吸了口气,答道:“其实,我现下是欢天喜地,所以无法言语。”
“这就已经欢天喜地了?那我若是再说一件事给你听,你怕是要喜极而泣。”
“什……么?”
“我那妹妹昨日在皇宫里与昌公主哭诉,直道石尉寒是个无情的丈夫,一颗心冷冰冰的好似一块石头,不懂得她的好,说话总是伤她的心。”
“哦?真好……”
公子岩也跟着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夸张,一不小心,吞了几口凉风到肚子里,咽喉中生出一阵刺痛。
他的脚下步伐并不实,身体哆哆嗦嗦,多见虚浮,好似喝多了酒的醉汉。
江子萱迷迷糊糊的想,人确实是最复杂的东西,不能从一两件事情上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就像公子岩,她现下才意识到,他不如她所认为的那般可恶。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能在风雪之中背着自己前行,委实不易。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这样那样的事情,风雪终于弱了下去,他们正为此感到欢喜,几个小黑点从远远的东面出现,在茫茫雪地之中显得尤为清楚。
公子岩更是高兴,只以为有人恰巧路过,连忙招手呼唤。
“喂,我们在这里!我们需要帮忙!”
听到他的声音,江子萱诧异,这里是京城郊外,今日还有大风雪,是什么人会出现在此?她打着哆嗦,艰难的抬首望去,看到对方的打扮,还有他们手里所拿的东西,脸色一变,忙压低声音道:“别,别喊,他们是暴民,是食人的暴民。”
公子岩一怔,仔细看去,来人五、六个,蓬头垢脸、衣衫褴褛,其中一人的手里,拿着一血淋淋的东西,竟然是人的胳膊!
公子岩脸色大变,欲找地方躲避,可前后皆是白皑皑一片,根本是无所遁形。
他衡量再三,欲拔腿跑。
江子萱想起曾经看到的惨剧,这些暴民早已经没有了人性,也不讲理,若是不跑只怕没有活路,遂指挥着公子岩往城门方向跑去,惟愿早早到城门下面,方能保住她二人的性命。
这其中的厉害,公子岩自然是清楚的,遂咬了牙,背着她用足力气拔腿跑起来。
很快,那几个暴民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吆喝着追了过来。
“快,快,前面有两人,看着细皮嫩肉,想来十分可口,我们将他们追来!”
“抓住他们,他们身上定然有值钱的东西!”
“正是,正是,看样子似乎有一个是女子,我们定要抓住他们!”
……
公子岩不敢回头看,只恨不能闭上耳朵,生出翅膀,带着江子萱飞到安全的地方。他着急的想,已经小下去的风,似乎又大了起来,在他耳边呼啸。折磨着他的心神。
朝廷并不尚武,当世丈夫便大多重文轻武,平素里以习武为莽夫之举,更多的重视谋略与才学。身为皇家丈夫,公子岩从小便刻苦学习各种才艺和策略,养了极深的心机,却没有养成一副良好的体魄。
他跑得辛苦,在寒风中竟然流下了汗水,可是那速度与追赶他们的人来说明显慢了许多!
眼看着危险越来越靠近,江子萱无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双眸子里全是坚毅的目光,道:“公子,你将我放下吧!”
公子岩低着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脚下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来。
“放下我吧,否则我们两人都要死……”
“闭嘴!”
听到公子岩愤怒的咆哮声,江子萱无声叹了一口气,劝说道:“你现下将我放在这里,定能跑出去。我想法子拖延,兴许能够等到你带人来救我!你若是执意背着我,不消一刻钟定然会被双双抓住,到时候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何去何从,你该有计较!”
公子岩怔住,脚下的动作有所缓慢。
便是趁着他力气放松的这个空当,江子萱狠狠用力挣开了他,从他背上踉跄滚到了雪地里。
眼见着她一身单薄的衣服在地上一滚,浑身裹了一层雪,公子岩神色一痛,就要伸手去搀扶她。
她双眼愤恨,直直看着他,咬牙切齿的问道:“你难道没有看到,他们手里还拿着尚未食尽的人肉吗?”
“我看不到,我只知道要将你一起带走!”
“你糊涂呀!他们手里有肉不吃,说明他们暂时不饿,而此处本来就离城门不愿,以我的机灵,定能拖延一些时候!”
“这……”
“公子岩!你在这里驻足不前,难道是要断了我的生机吗?”
公子岩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转身跑去。
江子萱看着逐渐跑远的他,又看看身后逐渐靠近的暴民,方才的恐惧反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望的镇定。
暴民的残忍,她亲眼所见,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拖延时间?纵使他们不饿,也很可能将她杀了,肢解她的身体,将最好的肉拿走……
这个简单的道理,她明白,公子岩自然也是明白的。公子岩的犹豫和挣扎,她看得出来,也不怪他,毕竟他与她非亲非故,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让她感激不尽了。所以,她找了这样一个说辞,一个能够让他在抛下她后,良心和自尊得到安抚的说辞。
她不是可以牺牲自我保全他人的高僧,可她也不是恶人,既然注定要死,还不如死前做件善事,让他能心安理得的离去。
她怔怔看了看京城的方向,脑海中出现了石尉寒的模样……
她再闭了闭眼睛,只怪今生情深缘浅,若有来世她定然不会畏首畏尾。这般想着,她神色哀戚,用左手将盘发所用的一根金簪子拔了下来,准备自尽。
当簪子触到她的肌肤时,那冰冷的感觉刺激了她,令她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心里,有个声音在问她,难道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吗?难道江家三娘真是个毫无勇气的鼠辈,不敢放手一搏吗?
勇气,勇气,曾几何时她最缺少的东西!
如今,她既然可以坦然面对死亡,为何不能有一次求生的勇气呢?若是她拿不出这点勇气来,妄为人子,更是枉顾石尉寒的一片治愈她口吃的一片苦心!
想着,她将簪子悄悄藏到衣袖之中,即便身上没有力气,也强迫着自己站了起来,往京城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吃力,也跑得狼狈,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跌跌撞撞的蹒跚移步。
后面的暴民离她的距离不断缩短,很快,便要将她团团包围住。
“哎呦!这还真是个美娇娘!”
“是呀,是呀,你们看,她跑起路来十分撩人呢……”
“我看着,滋味应该不错呀……”
随即,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
江子萱心里一急,却也急中生智,忽然发现了自己的生机,索性驻足不跑,转而看向他们,将簪子毫不犹豫的抵在自己的脖颈上,道:“你们不要过来!”
乍见她转身,几个暴民皆被她的气势骇住,怔怔看着他。
半响,终于有人笑了出来,道:“不仅是个美娇娘,还是个有些傻气的美娇娘,你死不死与我们何干?”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