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就是站在这里,看着你们分手的,”欧阳琛抬手慢慢将香烟放至薄唇边,挺拔的眉宇间一抹落索,但更多的则是冷酷,“他去美国的事情,也是我替他安排的。”
震惊到无以复加,叶轻几乎能听到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你早就见过我?”
“从前就知道你,但是一直没有留意你的相貌,”欧阳琛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钱包翻开了,又取出了那张叶轻大学时期的照片,“这张照片,是易北辰给我的,他在美国听说你的事后,曾几次拜托我在国内找你。”
这张照片叶轻认得,上次和欧阳琛一起吃烧烤时,她便已经发现了,但当时被欧阳琛言辞闪烁地搪塞过去。不仅如此,过去那段如梦似幻的日子,她还傻傻地因他随身携着自己的照片而暗暗窃喜过。
谁知道,原来连这一点微小的温馨记忆,也都蕴着这样不堪的里子。
胸腔里轰然痛软下来,叶轻紧咬住贝齿,脸色也渐渐发白:“所以,在CLUB的那晚,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
欧阳琛不置可否:“其实那晚去CLUB时,我就已经知道你在那里,因为周晋诺早就对我提起过。”
“怪不得……怪不得北辰找了我那么久,都没有来海滨找我,原来是因为你,”叶轻微抿了唇,转身面向他,白瓷般柔美的面庞上已罩了薄怒,“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在哪,却还不告诉北辰?北辰明明把你当亲大哥一样对待,为什么你却要三番五次的欺骗他?”
欧阳琛近乎慵懒地将后背轻倚在漆黑如墨的车壁上,白金打火机在指间漫不经心地轮转着:“许多年前,易家的人曾出卖过我,我接近他,不过是为了伺机报复他。”
他要报复北辰?北辰可是把他当亲大哥一样的敬重着啊!
叶轻难以置信地摇头,一双雪眸里光华灼灼:“可是北辰告诉我,出车祸的那天,你明明拼了命去保护他。”
“我只是不想让他这么早就死,死是件很容易的事,人只有活着,才会更明白‘痛苦’这两个字,”欧阳琛蓦然嘲讽似地一笑,俊朗的脸庞上蕴满萧冷的阴霾,“其实我接近你,也不过是想利用你去报复他,因为我知道,被最相信最亲近的人出卖,那滋味一定会很好受。”
倏然间,胸口似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近乎扭曲的痛让叶轻微微眯起如水的眼眸:“所以三年前那个晚上,你从周晋诺手底下救我……”
欧阳琛看也不看她一眼:“不过是个局,用来骗你的。”
叶轻却呆愕地看着他,沉默过后,她眼中湿润起来,两滴滚烫的泪含在眼眶里迟迟不肯落下:“后来去酒店时,你又无偿放我走,紧接着就有人来找我要债,当时你那么慷慨,眉头也不皱一下就给了我三十万……”
欧阳琛微挑起一边的眉,语气淡得若天边无息的风声:“那些逼债的人是我叫去的,所以,这也是骗你的。”
脊背生生地僵了一下,叶轻扭转过头,仰视着悬于青空中的熠熠星光,泪水却无声无息地从脸庞滑过,滴入千疮百孔的心中:“可岚和周晋诺的事……萧宁告诉我,是你建议周晋诺假结婚,我还以为,是你在帮可岚,你还是有顾及我的感受……”
“她也是骗你的,”欧阳琛微笑,侧首看着她,乌黑的深瞳里似映不进一丝光,徒留下残忍的阴冷,“我帮周晋诺,只是因为周晋诺对我还有用。不妨告诉你,秦可岚不过是我手中的一颗棋,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在利用她,直到现在,包括以后,我都会利用她,就像如今利用你一样。”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叶轻仿佛根本听不到他的话,只是怔怔地抬起细白的手腕,铂金钻石交响辉映的莹光映在那水葱般的纤纤玉指上,竟让人不觉间瞧得痴了:“那晚你喝醉了,你把这枚戒指套在我的手上,你说,轻……我要你永远陪着我,直到我死,你都要陪着我,你说……”
她说得声泪俱下,苍白清丽的脸在夜灯的笼罩下,恍若凋萎在月光里犹带夜露的梨花,让人瞧了没来由的心疼。
可是,欧阳琛却仿佛极不耐,转过身神情冷然地打断她:“全都是骗你的。”
眼泪一滴滴地,如同脱线的珠子般滚落腮边,叶轻身子一震,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似是被人泼上滚烫的焦盐似的,只是一味生生地痛,痛得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瞳、他的鼻翼、他的薄唇,他身上的每一寸肌骨和气息,都曾经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令人贪恋、令人安心。可是如今,为什么……为什么她竟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是她错了吗?从一开始,她就全都错了吗?
“欧阳琛……”叶轻恍然地望着他,一步步、一步步地走近他,雪白的脸颊上渐渐血色尽失,一字一句地问,“你对我,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欧阳琛漠然回身,修长干净的手指缓缓捏起她的下巴,薄唇间吐出的气息明明是那样灼热,却又冷得像寒冰:“所有你认为真的,全都是假的,所有你认为假的,全都是真的。”
倏然间,胸膛里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仿佛有人握着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去,再刺进去,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直到血肉模糊。
怔怔地看了欧阳琛片刻,叶轻僵着身子退后一步,突然就弯下腰笑了起来,这笑声尖锐如枭,当真扰了这静谧的夜。笑得气息有些不稳,连眼角都带了些朦胧的泪光。
假的,都是假的,救她是假的,帮她是假的,对她的关心是假的,给她的温暖是假的,妄想的情是假的,奢求的爱是假的,就连最窝心的那一次次陪伴,也全都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上天要如此讽刺,让她在同一地方,经历同样的痛苦。
不,这一定是个梦,刚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一定不是真的。
叶轻霍然抬起头,如雪似泉的双眸里清洌一片,什么都藏不住:“既然你只是想利用我报复北辰,可是易北辰现在分明还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你却要放弃我这颗不曾亮相的棋?难道你不想看着他痛苦、看着他生不如死、看着他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吗?”
欧阳琛笑容微顿,冷僵在嘴角,可是很快,他的整个人又如出鞘的刀般锋寒刺人:“如果你把我刚才说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他必定会如你所言般的,痛苦。”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傻到认为我会告诉他这些?”身子猛然一僵,片刻后,叶轻却固执地摇头,同时步步迫近他,“你在逼我恨你,逼我离开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
欧阳琛蹙眉深深凝视着她,薄唇边忽然就逸出一抹枭冷的笑意:“你问我这些,该不是因为你已经爱上我了吧?”
叶轻猛然抬眼,这样近乎嘲弄的语气,让她的心似被钉子钉裂般的疼着。
慢慢侧过脸,欧阳琛不再看她,深黑色的瞳远远地望住同样黝黑的天际,仿佛还暗藏着隐痛:“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想逼你离开我,因为你的身体,还有你这个人,我都已经彻底没兴趣了,甚至只是看着,就会觉得恶心。”
耳朵里刹时间轰鸣一片,叶轻慢慢向后退着,雪白的贝齿用力咬住殷红的下唇,直到咬出一串红珊瑚似的血珠,才能逼迫自己不哭出声来。
是啊,他应该厌倦她了,从前他还能忘情地把她当作苏青,如今她却亲手揭开了这个秘密。他一定是恶心、讨厌她至极了!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走,也给过你警告,告诫你永远都不要爱上我,是你自己不知足,是你自己太天真。”看她绝望痛苦的样子,欧阳琛的面色则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毫无波澜。
一言一字如冰雪般灌入耳中,叶轻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如果说刚才她还存留有一丝幻想,那么现在,幻想彻底破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绝望、是恨,像尖利的刀刃般插进血肉里、磨在筋骨上的恨,像长在悬崖上栉风沐雨的毒草般断肠蚀骨、再也无法驱散消除的恨。
仿佛她眼底的恨意令欧阳琛很满意,他抬起手,若即若离地缓缓抚摩起她满布泪痕的清丽脸颊,黑沉的眼底闪过一抹暗晦不明的光:“其实你这个样子也挺好,梨花带雨,我见尤怜,待会儿易北辰看到你时,一定会忍不住抱住你,好好安慰一番。”
听他这么说,叶轻的身子一震,他话里究竟藏着什么意思?
“叶轻!”
恰在此时,身后有人唤她,唤得是那样情深意切,叶轻的心却突地一跳。她霍然回身,恍然就看到灯火阑珊处,易北辰刚停了车准备跑过来。
心跟着一僵,叶子下意识地将目光锁向欧阳琛,身子也不由得晃了晃。
欧阳琛却若无其事地擦着肩走到她的前方,掩藏在颀长躯体后的右手则蓦然攥住她细嫩的手腕,五指在那片冰凉的肌肤间,慢慢地收紧。
“想让你妈妈活命,想让易北辰往后过得舒服一点,就要记得把你刚才听到的话,永远都烂进肚子里。”
心跳在这一刹那悄然而止,这次,叶轻没有挣扎,只是将空着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来,侧脸漠然地拭去了眼角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