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最怀念的是一个人,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这便是人活着最大的悲哀之一吧。
“不要……”叶轻的心抵触着他,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贴近他,这种反应令她觉得羞耻和堕落。
突然,欧阳琛伸出手,用力把叶轻拉到自己怀里,然后翻身重重地压住她。他身上有股烟草味,它不同于汗渍的浓厚油腻味,而是有股铮铮硬骨的男子汉气息。
这味道并不令人难受,可叶轻的心却似被这丝丝缕缕的气息拉扯着,一阵阵地牵痛起来,连同着肠胃一起痉挛。
是的,痛苦,她只感到痛苦的,她痛苦不是为了宿醉的疲惫,也不是为了这个夜晚所承受的委屈,而是因为她回不去了,那些和易北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全都回不去了。
她不恨欧阳琛,一点也不恨,但她痛恨这个世界,甚至痛恨她自己,可无论如何痛苦,她都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悲伤像风浪迭起的海潮,借着醉意一层层地推向她心底的脆弱,最后她终于崩溃,竟然抓住欧阳琛的双肩,痛哭着问自己为什么。
欧阳琛蓦然停住,他深深注视了她几秒后,站起来抓起酒瓶大喝了一口,便坐在海景阳台上看日出,半山临海,隔着和天幕一样绚烂的海湾望过去,半个城市似都在水中流动,但是再秀美的景色也敌不过一个梨花带雨的女人。
酒还未醒,叶轻就躲在被褥里伏着身子哽咽,断断续续地呢喃,哭到最后甚至开始扇自己耳光。
绝望像铁烙般深深印进她的骨子里,让她无比清楚地知道:她再也配不上她的北辰,曾经的、她的所有骄傲和纯真全都葬送在命运的惨淡经营中,现在的她,是那么的下jian,那么的低微!
被人扇耳光又如何,没有人在乎她又如何?沈安妮说的对,欧阳琛说的也对,她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就是一个婊/子,一个张开大腿等着拿钱的婊/子!
谁会疼惜一个婊/子!
可是为什么,她就活该要生受这种痛苦和屈辱,为什么!
最后一滴酒入喉,欧阳琛走过来按住她已然红肿起来的双手,大声地喝斥她:“停手!”
“不要管我,”叶轻想起来反抗,脸上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心肝脾胃都在翻涌,怎样都无法再站起身,只得咬紧自己的下唇,“我jian,是我jian……”
“我记得你曾在首都XX大学读书,”欧阳琛用力的抱住她,眼深而幽暗,语气却极轻,到了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喟叹,“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名校,好好的,为什么会跑去那种地方上班?”
是啊,好好的,她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做事?为什么呢?
她受过的委屈,她吃过的苦,她所遭受的一切,曾经的曾经,她是多么想对易北辰哭诉!可是她找不到他,自从他去美国读研后就开始音讯全无,甚至东窗事发时还有人拿钱来封她的嘴、让她永远离开易家的人。
此时此刻,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个曾在地狱里拯救了她、又教会她如何生存的男人,问她为什么……
叶轻伸手夺过欧阳琛的杯子,一仰而尽,呛辣的滋味激得她心头一颤,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大滴大滴地砸在杯子边上,溅起苍白的水花:“被人打压着,不见天日般被人肆意践踏着,出了事情,就有人拿钱来堵住你的嘴。这样的生活,你是否经历过?永远永远,被金钱胁迫着,被一个看不见尽头的希望牵扯着,像趴在玻璃上的苍蝇般没有出路,这样的生活,你是否经历过?”
混杂的烈酒,一团火似的在肺腑中融化,燎得骨肉焦痛,回忆就像沉底的巨石,深重地积压在叶轻的胸口。幼时勤劳慈爱的母亲,雪地里易北辰吹着萨卡斯的背影,陈院长愤怒的咒骂,同学看向她时鄙夷憎恶的目光,远夏董事会对她的胁迫,以及最后那辆疯狂呼啸而来的卡车,全都疾风暴雨般冲击着她本该麻木的神经……记忆会模糊,痛苦却不会,仿佛是一种顽疾,跗骨之蛆般地黏住你,固执地不肯痊愈。
叶轻永远也忘不了她二十二岁生日的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去医院实习,同科室的刘医生由于要给孩子开家长会、又不想请假扣工薪,就拜托她帮忙检查一个深度昏迷的病人的大脑状况。因为刘医生临走前特别嘱咐她,这个病人已基本确认脑死亡、而病人家属也已同意在第二天将该病人的心脏移植给患有心脏病晚期的隔壁间病人,所以整个检查流程不过是例行cao作,进展的十分顺利。
可令叶轻震惊的是,检查的结果显示出病人并非刘医生所言已经脑死亡。也就是说,第二天将要进行的手术是要把仍然存活之人的心脏转移给另一个人,这是谋杀!
当时检查室就只有她和同校的研究生周晋雅,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拜托周晋雅同她一起检查,检查结果则分毫不差。
由于事态严重,叶轻立刻将这个事实告知了那个心脏病人的主刀大夫陈院长并询问之前的手术安排是否有误,谁知陈院长竟大发雷霆:“我做医生几十年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还要你这个黄毛小丫头来教训我吗?”
叶轻只好降低姿态:“不是的,院长,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命关天,你们一定要弄清楚才行。而且我刚才明明看到他……”
“事实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别人制造出来的,如果人人都说他已经脑死亡了,只有你一个人笃定他不是,你觉得会有人信你吗?”当时陈院长从容平缓地说,“叶轻,我奉劝你一句,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多问,别给自个儿找麻烦。”
年轻气盛的叶轻没办法相信这样毫无廉耻的话竟能从自己的老师口中吐出:“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您是医生,您要救死扶伤,医者仁心,您怎么可以把活人说成死人呢!您这样就是故意杀人您知道吗!”
“够了!”陈院长当即拍案而起,“好,既然你非要污蔑我,那我们就一起进警局,不过我奉劝你,如果你没有证据或者是证人,我会告你诽谤的。”
“去就去,我就不信,这个世界还能是黑白颠倒的!”
到了警察局,叶轻将自己所见所闻和盘托出,警察去医院集结了几个医生再度对那个病人进行检查,结果竟然真的是脑死亡。
所有的证据都被抹杀干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夜之间被确诊为脑死亡,若不是亲眼所见,叶轻一辈子都无法相信,那群所谓的医者竟然为了钱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恶事!
叶轻笃定事情有诈,警察便问她可有证人,她想到了周晋雅。
周晋雅的爸爸和易北辰的爸爸曾是生意伙伴,所以易北辰跟她关系一向不错,知道她们同在医学院念书,还特意向叶轻引荐过。也正因为如此,叶轻跟周晋雅也算谈得来的朋友,她相信周晋雅绝不会说假话。
可当警察向周晋雅盘问事实时,周晋雅只是从容不迫地说:“事实是——我什么也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