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你一直说想见见嫂子,我就把她带来了。”欧阳琛一只手搂在叶轻的肩头,另一只手从容地点起烟,黑瞳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令她胆战心惊。
“是吗?认识你三四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带女人来见我,我都快以为,你这辈子就要成为孤家寡人了,”易北辰笑容可掬,仿佛极为高兴的样子,“嫂子你可有福气了,我哥在私事上向来低调,现在他肯把你带出来,那就说明他是真的很在乎你呢。”
这算是哪门子的福气?
叶轻窘迫地盯着面前的酒杯,杯里的冰块还未完全溶尽,酒液里有细细的透明水珠嘶嘶地向液面冒着,仿佛在想办法逃出生天。
哪儿还有什么办法逃出生天呢?
沉默局促的气氛维持了好几秒,易北辰的笑容也多了一丝迟疑:“怎么半天也不见嫂子说话呢?是我话太多,把嫂子吓着了?”
欧阳琛闻言懒懒回眸,错落的灯光将他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只看得清眼睛里依稀闪现的幽光,他手指微扬冲着叶轻吐出一口烟雾,而后暧昧不明地笑着,十足看好戏的神情。
叶轻脊背僵直地坐在那里,只觉得扑鼻而至的尼古丁像是层峦叠嶂的魔山,一重又一重地罩在自己周身,逼得她动弹不得。
她很想特有骨气地站起来说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嫂子,而是他的叶轻,但是一看到易北辰那双黑白分明的澄净眼眸,她就倏然间泄了气。
最终她还是哑着声音嗫嚅道:“没有的事,其实……其实是我嗓子哑了。”
听到这个声音,易北辰的眉宇微微蹙起:“你是今天中午那个小护士?”
他的记忆力真是好的惊人,然而,叶轻根本没心情感叹,他这么说,不就等于暴露了自己中午去看过他的事情吗?
心虚地偷偷瞄了欧阳琛一眼,叶轻发现他的面色依旧平静如常,心就跟着沉了下去,算了,反正自己瞒着他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是,易先生真是好记性,”知道这一遭左右是跑不掉,叶轻索性横下心咬牙看住欧阳琛,“其实我不是什么护士,今天中午是欧阳拜托我去看望你的,但是我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所以……”
易北辰一拍脑额,恍有所悟的笑起来:“我说你怎么一进门就撞翻了东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哥啊,嫂子可真是有趣。”
欧阳琛不置可否,放任他们这样尴尬地对话下去,叶轻只好局促地笑了笑,整张脸都跟着垮下来。她总算明白如坐针毡的滋味了,现在她只觉得椅子上全都铺满了钉子,每动一下就有尖锐的刺痛深深地扎入纠结的心脏。
越来越觉得惶恐,最后叶轻实在是意兴索然,借口要去卫生间近乎是用跑的、就这么逃了出去。
还没走到卫生间,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涌出来,叶轻用手臂撑着墙,心里像乌云遮蔽的天空,压抑得难受却偏偏没有突破的出口。
忽然背后有人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扯进一个冷硬如铁的怀抱里,她踉跄着倒进去,欧阳琛手指轻轻拨弄起她颊边的泪,阴阴地问了句:“很心痛?”
“你故意的是不是?”叶轻咬紧下唇,回眸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他,“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明知道我们认识还要这样做?还要这样对我?”
“还要这样对你?”欧阳琛扬起唇角冷然一笑,同时扳起她的两颊迫使她靠近自己,“我对你做了什么?是你自己为了钱爬上我的床,你现在得了便宜,就反过来质问我?”
叶轻想要别开脸,却被他的大掌箍得双颊深疼:“我没有质问你,而是你的行为太古怪,如果你一开始就明说了,我又怎么会瞒着你……”
“少跟我装糊涂,”欧阳琛冷哼着甩开她的脸,指着她的鼻子寒目森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给你打了钱这边才刚走没几天,你就迫不及待地替你妈妈转院。翅膀硬了,想要脱离我的监视了对不对?”
叶轻被他推得身子一歪,耳朵里嗡嗡地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才扶着墙壁站稳,心却恐惧得怦怦直跳:“你想什么呢!”
欧阳琛依墙而立,弯下腰慢慢燃起一支烟,冷峻的黑眸里瞧不出任何表情:“下一步呢,下一步你还打算怎么做?其实有件事我有必要告诉你,我给你的那张银行卡账户已经被我冻结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一分钱也别想取出来。”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的,根本不留退路给自己。
心里徒然一惊,叶轻吸吸鼻子,逼迫自己尽量镇定地挨近他,挽住他的手臂柔声哀求道:“欧阳……你玩够了吗?玩够了我们就回家吧。”
欧阳琛一脸厌恶地甩开她的手,走到窗口背过身子凝视起楼下无边的夜色:“怎么?刚才还誓死不从的很清高,现在又为了几张钞票而心甘情愿地委屈自己爬上我的床了?”
这样嘲弄的语气仿佛是一把利刃戳进叶轻的心口,她疼得不得了,却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地靠上去:“欧阳……你别这样好不好?”
到底是深夜了,璀璨的霓虹灯已熄了近半,漆黑如墨的夜景里,依稀有个熟悉的女人身影坐在楼下的休息椅上东张西望。
欧阳琛微微蹙起眉,忽然想起这个女人是谁,冷峻的深瞳也变得愈加森寒毒厉:“不知好歹。”
叶轻只当这个词是说自己,伸出的手也跟着一怔,缓缓地抽僵回来,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感觉更深浓,是啊,她可真是不知好歹,他们之间应该已经彻底完了吧。
“屋里的那个男人,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连做梦都想让他带你走?”欧阳琛倏然间转身,不等她反应就拽着她的手臂往雅间里走,“我打算成全你一次。”
尽管已是深夜,输液室里好有五六个病人百无聊赖地躺着说话,值班的护士搬了椅子坐在一旁打着哈欠看报纸。近乎悄静的空间里偶尔会传来一声刺耳的啼哭,那是隔壁县发高烧送来急救的孩子,才二三岁,身上裹着厚厚三层的花底棉被,被父母紧紧搂住怀里“宝贝蛋宝贝蛋”地柔声哄着。
叶轻瞧得有些恍惚,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有些人活得再穷再可怜,依然是父母捧在手心里悉心呵护的小宝贝。曾经她也是被妈妈握在手心里无忧无虑的小宝贝,可现在妈妈一蹶不醒,小宝贝也长大了,不再是无忧无虑,而是无依无靠。
妈妈,我该拿什么来挽回的命呢?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换回你往日温柔的微笑和慈祥的双眸?
正在怔然间,易北辰却喟叹似的开了口:“看得出来,我哥很在意你,都已经这么晚了,他还特意交代我照顾你。”
刚才欧阳琛就借口临时有点应酬,把叶轻硬塞给易北辰,还佯作好心地说叶轻身体不适,拜托易北辰回医院时带她去急诊输水。
叶轻侧过脸,这样的话从易北辰的嘴里说出,怎么听怎么觉得讽刺,但她还得硬着头皮地回答:“大概是吧。”
易北辰垂下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眸,怅然道:“哥以前吃过很多苦,自从认识他以来,我都很少听见他笑,更没有见他对谁敞开过心扉,谢谢这段日子以来你能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听他向自己道谢,叶轻紧紧咬住下唇,一颗心似乎都被人狠狠地纠到了一处,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探寻式地问:“你的眼睛……到底要不要紧?”
“这个不要紧的,只是车祸时撞到了脑部,神经受到损伤,短暂性失明而已,过断时间就会好的。”易北辰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摩挲起自己额头上的纱布,英俊的眉宇则深深蹙在一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叶轻脱口就问:“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出车祸呢?”
“怎么哥没告诉你吗?”易北辰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似的坦然而笑,“也是,他应该是怕你担心,毕竟那天,他也受了不轻的外伤。”
什么叫他也受了伤?难道出车祸那天欧阳琛也在?联想到那个夜里他疯狂暴虐的可怖模样,以及他已经知道自己和北辰相识的这个事实,叶轻的心倏然间一顿。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子里疯狂地扎了根,难道说……他是故意的,故意想要撞死易北辰?
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叶轻忍不住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心,我们福大命大都没事的,”易北辰只当她是担心欧阳琛,宽慰似的拍拍叶轻的瘦肩,神情则变得凝重深远,“撞上车的那一刻,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如果不是哥及时抓过方向盘转了弯,车飞起来的时候又用手臂抱紧我的头部护着我,大概我就真的要死了吧。”
听他的描述,叶轻禁不住瞪圆了眼睛,她想象不到欧阳琛竟会在命悬一线的时刻这样牺牲自己,难道是自己多疑了?难道他们的感情真的那么好?
正说着,易北辰忽而淡然一笑,眉眼萧索:“而且,如果不是这场可怕的车祸,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心突地一跳,叶轻下意识地问。
“一个活在我记忆里的人。”易北辰垂下眼眸,似是怅惋,似是喟叹。
反复深深呼吸,才生生止住几欲夺眶的眼泪,叶轻吸吸鼻子轻声劝他:“不早了,你快回病房里睡吧,我在这里坐着就好,等输完液,我叫老钟接我回家。”
“那好,有什么事,你让护士叫我。”
叶轻点点头,注视着易北辰在护士的搀扶下缓缓而去,还来不及怅然心痛,手机铃声便急促地想起来,打电话的是可岚:
“叶子姐,这么晚了本来不打算叫你的,可我弟弟出事了,晋诺又不在家,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好!”
秦可岚的弟弟秦聪是他们一家人的心头肉,要是出个什么事,恐怕……
叶轻抬头看了一眼点滴,就剩下小半瓶了,她当机立断,要求护士帮自己把针头拔掉,急匆匆地打车去了长江路的君来大酒店。
一进酒店门,叶轻就看到一脸焦急的秦可岚,她冲过去抓住对方的手腕,努力平稳了呼吸才说:“可岚,你先别着急,慢慢跟我说。”
“好,你先跟我上楼,我们边走边说。”秦可岚反握住她的手点点头,拉着就往电梯走,然而刚走没几步,却在猛然间驻足,同时满目担忧地回头看向叶轻。
渐渐关上的电梯里,欧阳琛和沈安妮正并肩站在一起,沈安妮娇媚的杏眼里春光灿烂,面上更是笑靥如花,还时不时地将额头贴近男人的臂弯。欧阳琛的神色则是惯常的冷沉,黑眸里依稀有丝戏谑的味道,而他的左手食指上正轻巧地绕着一个叶轻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房卡。
倏然间,叶轻只觉得胸口蓦得一紧,仿佛被一跟蘸了毒液的针狠狠刺入,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