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姐!”
走出酒店大门时,叶轻看到路边正靠着一辆车,黑沉沉的车壁被车头两柱明灿的灯光映得失去了本色。
那个人有很多名车,但他为人却极为低调,除非商业应酬,外出往往只开一辆七八十万的凌志,带她出去兜风时偶尔也会驱一辆牧马人。当然,叶轻也见他开过宾利和兰博基尼,但他极少开兰博基尼,按照他的观念,只有爆发户才会每天开着兰博基尼在街上乱跑。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车全都是黑色的,纯正如夜羽般的黑,他只喜欢黑色。
这次他开的是宾利,看来他今天到海滨市①是来谈生意的,并不是特意来找她。
了然于胸后,叶轻慢慢走过去,司机老钟已经替她把车门打开,躬着身子礼貌地说:“叶小姐,这是您的东西。”
“谢谢。”叶轻习以为常的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却一眼没没看,随手塞进了包里。其实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装的是钱,他素来喜欢给她现金。
“送您回家?”
“送我去公司吧。”
“回公司吗……”老钟回头看她。
“现在时间还早,而且我有个东西落在那里了。”叶轻不耐烦地扭过头,随口敷衍着,她并不想让那个人知道自己的住处。
“那等会我在门口等您?”
“我大概要好久呢。”
“那好吧,”老钟那张向来一成不变的国字脸上隐约有些难堪,“可是……”
叶轻不想听他说话,窗外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头顶,灰黑色的云朵一重重地覆下来,掩住了原先的月色,天阴得仿佛一幕惨剧。
可是四下里依旧霓虹闪烁,这是一座华美却悲哀的城市,可惜美丽载不动哀愁。
叶轻在心底默默叹息,忽然,一道高挺熟悉的身影从她的眼前闪过,只是一眼,却仿佛前世千百次的轮回般,刹那间撼动了她的整个灵魂。
怎么……怎么可能?
几乎就在同时,巨大的震惊暮鼓晨钟般响彻她的六识,她紧紧撺握住自己的双手,探起身子想要看得更真切些,雨滴却在车窗上结下一层白蒙蒙的雾。
勉强定了定紊乱的心神,叶轻摇下车窗,茫茫人海中车水马龙,却再没有那抹令人神昏的身影。
“……说他倒完时差要到KISS CLUB会几个客户,如果到时候你们碰面可能会不方便。他的意思是,希望您今晚不要去上班了,”老钟见叶轻半晌不搭话,紫葡萄似的眼眸里霎时没了光彩,连脸色也霜白若纸,忍不住问她,“叶小姐……叶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谢谢……”也许只是错觉吧,许久许久,叶轻才听到自己的回答震动着翻腾的胸腔,思绪也缓缓地飘回方才的话题。
那个人下午三点一下飞机就叫她去酒店,一直折腾到7点入/夜才睡下,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十点醒来,刚好等到CLUB开场可以和他的生意伙伴进去谈事情。
叶轻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淡淡地说:“知道了,我会避开他。”
最终老钟把叶轻送到了KISS CLUB,其实叶轻口中的公司就是这里。KISS CLUB是家娱乐会所,全名Sealed with a kiss(以吻封缄),是海滨市生意最红火的高端娱乐会所,由于海滨市在沿海发达城市中的心脏位置,KISS CLUB也可以说是整个东区最大的销金窟。
外界好多人传言说来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其实也不尽然,这个地方的消费水平比较多元化,低的去卡座吧台,几千元就能玩一晚上,但也只能过个眼瘾。真正的高消费则是包厢,包厢又分三种,二楼的天井环式包厢是给爆发户和高级白领准备的,只要肯烧钱就能入场。而三楼四楼则是招待特权阶层的,只有有身份有地位的“贵族”才有资格进/入。叶轻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就是在四楼的“翡冷翠”VIP房。
这里的陪侍更不一般,女陪侍都是清一色的妙龄佳人,虽不似外界传得那样各个都是女大学生、是校花,但相貌才学、举止谈吐也都非同一般。可是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在这个地方,女人都是奴才,男人都是爷。
而她叶轻是做什么的?说好听点是在夜场弹钢琴的,说难听点就是个卖笑的。
好在这虽是个风花雪月的浪荡地,但规矩却也森严得紧,客户经理张玉第一天就对叶轻说:第一,不能和客人在场子里有任何非法交易;第二,不能将客人的谈话带到外面去;第三,不能和客人谈恋爱。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就比如初见他的那个晚上。
大约是大厅里的冷气开得太足,吹得叶轻周身一个冷战,琴音也有些走调,还好客人们早已酒意阑珊,不曾注意到这些。
快要散场的时候,场子里渐渐静默下来,琴音起落仿佛滴答滴答的雨声,叶轻凝视着面前的钢琴,漆黑如墨的琴面上反射出明镜的光泽,镜面里的女孩眼神忧郁,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那样子柔弱却又沉静。
她闭上眼,想起两年前的今天,她二十二岁生日的那一天。
就在那天早上,她还接到陈院长的通知,说要把去美国读研的资格留给她。
那一刻,她激动的几乎无法自持,只因去了美国,她就能见到她的北辰。也只有这样,她才能配得上/她的北辰。
也是那天早上,大雨倾盆几乎阻挡了她的步伐,可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到学院的附属医院实习,临去前妈妈还让她早点回家吃大餐庆祝一下。
如果她没有去医院,如果临走前刘医生没有拜托她检查那个“脑死亡”的病人,如果她少管闲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者妈妈不是因为等得着急而冒雨出来找她,也许那会是一个足以令她一生铭记的幸福日子。
可惜,那个本该幸福的日子,竟毁了她一生幸福。
勉勉强强将几个曲子弹完,差不多已经三点了,有客人送上来几个姹紫嫣红的花篮,这些花篮都是有提成的,一个花篮500元,除去成本,CLUB和她五五分成。叶轻一边收着钱一边看着花篮的红绢细条上那行娟秀的金粉小楷——钱永霖先生敬献。
“钱大头又给你送钱来啦?”突然一记清甜的嗓音越众而出,紧接着叶轻的手就被来人亲昵地挽起来。
“管他呢,反正他穷的只剩下钱了。”知道是秦可岚来了,叶轻收起纷飞的思绪,转过头冲着她巧笑倩兮。
可岚是四楼包厢的高级陪侍,也是个真真正正的女大学生,人很清高也很漂亮,尤其是那双水样纯净的眼眸,永远含着一抹令人怜惜的楚楚风姿。其实以她的条件,本不该到这里来的,只可惜她家境不好,爸爸嗜赌,欠了一屁股债,妈又死得早,弟弟还在上学,全家就只靠她一个人撑着。
来这里的女孩,哪个没有难言的苦衷?可叶轻始终觉得可岚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她的洁身自好,又也许是因为,只要看到她,叶轻就会想到从前的自己。
“钱越多越好,最好那些钱都长了眼睛,全都钻进叶子姐的钱包里。”可岚嘻嘻一笑。
叶轻拉着她的手走到吧台,嬉笑的神色换作几分认真:“好几天没见你上班,今天你倒是来了,你怎么回事?生病了?”
“我……我没事,学校最近事情多。”秦可岚没有看她,转身从调酒师白晔的手里接过一杯酒,慢慢地喝起来。
叶轻瞧她神色不对,还想再问,白晔却接口:“你还说她呢,今天下午公司开会你都敢翘,你说说,你跟哪个大老板去看雪看星星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大老板呀?”叶轻低头接过他手中的酒杯,秀长的眉角不易察觉的皱了皱。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在叶轻刚进会所的那几月,明里暗里白晔都帮过她许多,加上这个人不仅皮相好,性格也不羁,所以叶轻一直把他当做交情不错的朋友,但还没到交心的地步。人心隔肚皮,想在这种地方生存最要紧的就是要懂得藏心。
白晔不屑地瞪了她一眼:“不是大老板玉姐能放你走吗?快说,是哪个冤大头?让我帮你物色物色,看看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潜质。”
叶轻被他逗得一笑:“你猜呀?”
白晔指了指叶轻的身后:“我看对面那个人就不错——”
叶轻下意识地转过身,灯火阑珊处,四五个男人正往楼下走,他们大都四十岁左右,个个虽衣冠楚楚、气派非凡,却都冲着中间那位三十出头的男子点头哈腰。顶楼的满天星吊灯从四方的玻璃上反射出烟花萤火般的星光,一寸寸地折射在那男子的脸上,眉目清朗,鼻翼挺直,轮廓明晰,越发显得他鹤立鸡群。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白晔,叶轻忽然莞尔一笑,瞥了瞥其中的钱永霖:“你说钱总吗?”
“当然不是,”白晔摇头,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较为年轻的那位男子,“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他叫欧阳琛,据说是从华尔街来的侨商,小三十,未婚,身价数十个亿,这几年海滨市的房地产资金链,都是他在中间牵着头呢。你要是搞定了他,那才是真本事。”
乘着酒意,叶轻眯起水眸,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却慢慢地沉下去:“人家那样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会看上我?”
秦可岚冷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沈安妮就不这么想了,今天晚上一直往翡冷翠跑,听说贴了好大一个冷屁股呢。”
如果说陪侍是公主,那么沈安妮就是这些陪侍里的佼佼者,那个能够玩转夜场里所有男人的女帝。像这样裙系达官显贵的女人恐怕连市长来了也要给她三分薄面,竟还有她搞不定的男人吗?
叶轻轻笑一声,刚要说话,忽然身后被谁的手用力推了一把,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外跌去,直撞到温软的身子上。那人惊叫着后退,却已经躲不及,只好伸出纤纤十指拖住叶轻的双臂,尖锐的绯色指甲像利刃般,深深嵌入玉笋般的肌肤。
叶轻咬牙忍住锐痛,想收一收手势,但酒已洒出,斑斑驳驳地淋在对方的丝绢长裙上,她慌忙抬起眼眸望过去,她撞得竟是沈安妮!
①注:该书所有地名、人名、娱乐会所名及公司名皆为杜撰,如果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