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粒石子沉沉地击入叶轻的心湖,她疑惑地回眸,对陆荣则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陆荣则看住她,眼神里闪过一丝隐晦的光,似是思忖了片刻,才低低地说,“轻轻,爸爸只想你过得好。”
“我现在过的就很好,”叶轻微咬住唇,偏过头看住窗外,淡淡地说,“因为长时间做轮椅,妈妈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会腰酸得要命了,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
陆荣则听她这样说,顿时明白了她话里的用心,忍不住连连笑叹:“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医院陪着你妈妈。”
他刚走了两步,眼神又若有若无地瞟向楼上欧阳琛离去的方向,说:“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的。”
已经接近夏日了,天气渐渐闷热,有潮腻的滋味层层裹在周身,让叶轻久久地难以入眠。这边,她正抱着枕头发怔,那边欧阳琛已披着浴巾走进来,他紧挨着她的裸肩坐下,低头擦了擦潮湿的头发:“你原谅他了?”
“谈不上原谅,也谈不上不原谅,”叶轻习惯性地接过他手中的毛巾,替他细细地擦起来,“他始终是我爸爸,我不想爱他,也不想再恨他。他愿意留下来照顾妈妈,妈妈也同意了,这样对我而言,也并非不能接受。”
眉头微微一缩,欧阳琛缓缓说:“当年他那样狠心,抛下你们母女不管,难道你一点都不介怀?”
“不介怀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介怀又能怎样?害得他家破人亡,我和妈妈就能幸福了吗?”叶轻的手势顿了下,又叹息着说,“其实自从上次吴非骗我说你得了重病之后,我就想了很多。”
“你都想了什么?”
他大概才修剪过头发,所以短的很,也容易干的很,叶轻见他的发间不再滴水,便停下来轻轻说:“人这一辈子这样短,要背负的东西却已经太多太多,如果再加上一个仇恨,那是不是活的太累了?”
她说着,低头歪进他的怀里,他的胸膛是那样阔那样暖,像夏日里的海洋般将她软软地包围:“我不想活的那么累,妈妈给我取名叫叶轻,也是想让我把生命中沉重的部分都看的轻一些,活的简单一些。”
欧阳琛伸出手,轻揽住她的肩头,又在她的额头印上淡淡的一吻:“你现在做到了吗?”
叶轻仰头,嘻嘻一笑,那双俏丽的眼瞳里便闪过丝狡黠的明亮:“做到了,只要妈妈过得幸福快乐,只要一觉醒来身边还有你,我就全都做到了。”
欧阳琛没有说话,只是淡笑着俯下头,深深吻住她的唇舌。这个吻清新如从天坠落的羽,难得的没有烟草的纠缠,和酒精的迷醉,只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一丝一缕地萦绕在齿间,令人如坠梦里。
说不上为什么,这个夜晚他们都很激动,最后叶轻因为倦怠而睡着了,欧阳琛就转身坐起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从抽屉里抽出一根烟,转身走向阳台。
四围都是寂静的黝黑,微弱的烟火在指尖慢慢变得璀璨,欧阳琛低头看着那片璀璨,脑子里却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起不久前易北辰所说的话:“哥,如果你还允许我再叫你一声哥的话,我想再对你说一句话。三年前我病发去国外医治,爸爸都挺过来了,可是那次他乍然看到你,却突然脑溢血瘫痪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认出了你,他瘫了之后,曾经十分费力地向我表达过这个意思,但是我终究没能明白。只是从他从前留下的文件中得知,他想盘下北海望这块地方,为一个被他伤害的小孩子。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小孩子就是你,他希望我找到你,把你领到他的面前。可是我明白的太晚了。就在前天晚上,爸爸过世了,过世前,律师给了我一份遗嘱,爸爸说,在他身后,他想把龙腾所有的资产都捐出去,捐给重病儿童基金会,专门救治像你我这样从小就患上疑难杂症的孩子。”
“我知道你在合同上动了手脚,你想让整个龙腾都毁于一旦,但是很可惜,你拼命想摧毁的这些,爸爸早就不在乎了,”他说的那样笃定,可他吐出的话语却如千重蚕丝般,重重绕在欧阳琛的心口处,又慢慢地收紧,“还有,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跟叶轻没有半分关系,是爸爸在美国那边的旧友告诉我的。”
将烟慢慢地递到唇边,欧阳琛浅浅地吸了一口,凉风吹透胸膛的刹那,他又想起叶轻的话:“人这一辈子这样短,要背负的东西却已经太多太多,如果再加上一个仇恨,那是不是活的太累了?”
“做到了,只要妈妈过得幸福快乐,只要一觉醒来身边还有你,我就全都做到了。”
手指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烟蒂抖擞着落在欧阳琛的胸口,带着灼烫的温度,一直洞穿到他的心窝。只要这样,真的只要这样,他这早已堕入地狱的一生,就能得到救赎吗?
“怎么还不睡?”
身后,蓦地响起叶轻的声音。他随手烬了香烟,转过身,恰巧看到叶轻揉着睡眼朝他走过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的声音很温柔,仿佛是一斛春水,漾到人的心里去,欧阳琛垂眸,执起她的手,把她拉过来:“如果我一无所有,你还愿意陪着我吗?”
叶轻摇头笑了一声:“你不会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欧阳琛一怔,把她扯进怀里,低头吻着她说:“如果我不是好人呢?”
叶轻一面闪躲着,一面笑着白了他一眼:“我可从来没把你当过好人。”
欧阳琛捉住她轻轻推搡的双手,嗓音喑哑,眼光也低沉:“那你还跟着我?”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叶轻笑起来,像只乖巧的小鹿般,撒着娇偎进他的怀抱里。
手在她的肩头收紧了又松开,欧阳琛抬眸望着遥远的星空,忽然低声说:“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过去并不清白,我做过很多不光彩的事,就连欧阳琛也是我的假名字。你跟我在一起,是不会安定的。”
身子微微颤了颤,叶轻仰头看住他,没好气地说:“你就懵我吧。”
欧阳琛抓着她的手腕,让她触摸起自己胸前那些纵横的疤痕:“你看我身上的刀疤,这都是以前犯案时留下的。还有KISS CLUB,也是我们曾经留下的据点,目的是搜集海滨各个富豪的把柄。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听他这样说,叶轻不由得想起上午陆荣则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口堵得慌,咬牙捶了捶他的胸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没有个过去呢,你少拿这些事来吓唬我,我可不上当呢。”
欧阳琛却摇头,他长臂一伸将她按进自己的胸膛,嗓音越来越低哑:“现在CLUB已经被查封了,很可能很快就会顺棚摸瓜地查到我这里,如果……如果有人要来抓我呢?如果我要去坐牢呢?”
“不许胡说!”
一颗心咚地一声犹如沉进冰寒的湖底,叶轻深深吸气,抬头一瞬不瞬地看住他:“怎么可能要坐牢那么严重?你那么聪明,又是认识那么多人,你还是外籍的,谁又能动的了你?”
欧阳琛的脸色是鲜有的肃穆,肃穆到令叶轻周身战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叶轻死死咬住唇,她开始怀疑他不是在懵她,而是确有其事,她甚至怀疑这件事会严重很严重,严重到她无法承受的地步。
只是这样想着,她的鼻腔已迅速地酸胀起来,连声音都跟着颤抖:“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等你,无论你在里面呆多久,我都会等你。”
欧阳琛怔了一下,叹息着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为什么这么傻?你还年轻。”
“我答应过你的,要陪着你,永远陪着你。”叶轻一头攮进他的肩胛,眼泪也在一瞬间夺眶而出,直到浸湿了彼此的心。
坐牢,被逮捕……这些都离她的生活太遥远了,她无法想象,简直不敢想象,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越想越觉得害怕,再抬头时,她已忍不住慌了神,不停地说着:“欧阳琛,不会那么严重的对不对,如果真的出什么事,你快点离开中国,不要管我。你有美国的国籍,很多事情都可以从轻处罚的。”
欧阳琛没有说话,只是看住她,深深地看住她,那双眼睛幽深地像是遥远的黑潭,却在一记低哑的笑声里,渐渐泛起涟漪。
“你骗我?”叶轻终于发觉不对,她红着脸地推开他,转身气呼呼地便往回走,刚要走开就又被他扯回来。
“你放手,你放手,”叶轻怒气冲冲地推打他的胸膛,捶着捶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接连着滚落,“每次你是这样都骗我,骗我很有意思是不是?害我为你担心为你哭你很高兴是不是?”
欧阳琛攥住她微凉的双手,抬起手臂一把将她抱起来,低哑着声音说:“是,看到你为我担心为我哭,我的确很高兴。”
叶轻猛地愣住,刹那间,朵朵红云已从脖颈间爬上粉嫩双颊:“你是个坏蛋!”
欧阳琛把她轻放在床垫上,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她的鼻尖,笑说:“你说过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叶轻破涕为笑,转身抄起一个抱枕丢过去:“罚你今晚不许跟我睡。”
“那你跟我睡好了。”欧阳琛却一手抓过抱枕,丢到一旁,接着欺身压到她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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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的话:那个谁,那个姓欧阳的,卖萌可耻,可耻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