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仍是一片惨绝的漆黑,她觉得自己几乎筋骨俱断,没有半分力气。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扶着墙壁坐起来。紧接着,她下意识地伸手抚向自己的小腹,发现那里竟蓦然空瘪了下去。
宝宝,她的宝宝在哪?
刹那间,莫大的恐慌像野火般吞噬了她的身心,她惊叫着想要站起来,却因双腿脱力而再度跌倒。膝盖摔在坚硬的地板上带来碎裂般的疼,但她都顾不上了,她挣扎着,用双手扒着地面一点点地向屋外爬动着。
粗粝的摩擦仿佛是把烈火,生生燃在她的肌肤上,又一步一步地灼烧她的筋骨。
叶轻强忍着身体寸寸皲裂般的剧痛,痛哭着攀爬,好不容易才用头部撞开卧室的门,又慢慢地爬向客厅。她从来不知道两扇门之间的距离居然那样远,远到几乎能摧断她的心肝!
但是她不能放弃啊,但凡有一点点的希望,她都不能放弃!她不能让周晋雅带走她的宝宝,她不能啊!
月光森白,映在地面上,好像是谁的尸骨。叶轻颤抖着,终于爬到院子里,半掩的院门外,却依稀传来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那么微弱,就像是一记钟,重重地敲击在叶轻的心口处。
宝宝,她的宝宝还活着!
叶轻的身子猛然一震,四肢百骸都似被灌满了力量,她随手抓起地上被风打落的一根枯枝,挣扎着站起来,向着院门口踉跄而去。
好不容易冲出院门,她吃力地扶住院边的桃树,却看到天尽头处,恍然显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叶轻的心不自禁地抽紧,仿佛被一只手狠命地抓住,她想也不想地冲过去,可是还没走几步,就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
她不死心,拼了命地向前匍匐着,指尖都被粗粝的泥土划出道道鲜红的口子,但她都不在乎了,只是痛哭着嘶喊:“宝宝,我的宝宝!”
周晋雅就站在情人跃的边缘,目光还痴痴地望向怀抱里婴儿,头也不抬,月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几许诡异的黯然。
终于看到那个小小软软的家伙,叶轻又喜又怕地掩住口,抬眸近乎哀求地看住周晋雅:“我的宝宝,把宝宝还给我!”
“嘘——”周晋雅却示意她噤声,还忍不住把婴儿抱得更紧了些,拍着他的身子左右摇晃着,仿佛是在哄他,“不要吵,他好不容易才不哭了呢,你不晓得他有多调皮。”
听她这么说,叶轻的心都跟着化了,一双枯井般的眼眸也似被注入了满满的春水,又因激动而痛哭失声:“他还活着?他还好好的对不对?”
“那是当然,我说过的,我一定会让你们母子均安的,你怎么不信任我?”周晋雅得意地转过身,还故意把孩子抱得高了一些,那婴儿的眼,就看着叶轻骨碌碌的转着,纯净的好似天边新落的雪,“你看,你的宝宝可真可爱,是个男孩呢,你都不知道,他落地的那一刻,哭声好嘹亮。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不哭了,只是看着我笑,笑得这么恬静温柔,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风的声音在耳畔呜咽得低沉,叶轻强忍住满腔的泪意,挣扎着,一面挪动自己筋疲力尽的身体,一面一遍遍地向她哭求着:“周晋雅,你把宝宝还给我,把宝宝还给我,好不好?”
周晋雅却恍若未闻,她笑着抱紧了婴儿,又转身向着悬崖边迈了一步,声音也变得孱弱而喃喃:“你说,如果我的宝宝还活着,一定也像他一样可爱吧?”
叶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只觉得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就快要跳脱出去:“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风飒飒地穿过耳边,周晋雅恍然地笑着,看向脚底幽深的海面,海波沉静,如同婴儿的眼,似能洗清一切的脏污罪孽:“听说,这座山峰叫情人跃,人只要跳下去,连尸骨都找不到呢!”
终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叶轻浑然一惊,仿佛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在体内炸开了,她不敢想,简直不敢想,只得本能地嘶喊出来:“求你,求你不要那么残忍,他还只是一个婴儿,求你把他还给我!”
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周晋雅缓缓摇着头,落花在雾岚中模糊了,连带着山间的漆黑。于是她转头,凝望着遥远的天空,似是唏嘘似是感叹:“怎么会残忍呢,这个世界充满了肮脏,他跟我一去跳下去,我们就可以去天堂了。我们在天堂一起幸福地生活着,再也没有眼泪,没有嘲笑,没有痛苦和抛弃。那该多好……”
婴儿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就哇哇地哭叫起来,那声音真响亮,仿佛是尖刀辗转在叶轻的胸腹里,把她的所有脏器都绞在一起,又狠狠地割裂开了。
她尖叫着扑过去,想要拽住周晋雅的衣服,双腿却毫不受力地跌落下来,她只得拼命伸出手,抱住周晋雅的双脚,紧紧地抱着。
她惊恐,惧怕,简直无法呼吸,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和力气,去阻止面前这个已然疯狂的女人。
周晋雅听到孩子的躁动,低低地垂头,近乎宠溺地亲了亲婴儿的额顶:“是不是,我的小宝宝?我们要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个世上,再干干净净地离开,你说好不好?”
不,不可以!
彻骨的寒冷顺着天风一点点地逆进叶轻的身体里,在血骨中寸寸滚碾着,渐渐地冻成一个巨大的冰疙瘩,坚硬而沉实地砸向她的心窝,一下,又一下地滚磨着,将她所剩无几的希望都碾得粉身碎骨。
她通身巨颤着攥紧周晋雅的裤脚,嘶喊出来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每一句都似泣着鲜红的血:“周晋雅,你疯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吧,你想要怎么报复我都行,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要我的命都可以,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不要……”
“报复?”周晋雅转身看住她,一双幽深的眼里不知道是喜是怒,脚下却一步步地挪向冰冷的虚空,“我想,我已经找到报复你的最好办法了,叶轻。”
叶轻死命地摇头,声音也跟着摇晃起来,仿佛是碾落的花瓣:“不,周晋雅,你不能这么残忍……”
“宝宝,宝宝乖,不要哭,乖乖地闭上眼睛,跟我一起飞吧。”周晋雅捂着婴儿纯亮的眼瞳,紧跟着一起阖上双眸,像俯瞰的大鸟般弯腰跳下了万丈深渊!
“不要——”
叶轻猛然站起来,拼尽全身的力气冲向悬崖边,可是她伸出的手,却只抓到了周晋雅的一寸衣角。
“哗啦——”
裂帛的声音,那么刺耳,像千万发尖啸的针,一齐刺向她的心窝。
叶轻怔然地僵立在悬崖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宝随着周晋雅一同坠落下去。夜里的风是那样凛冽,吹起崖边簇簇的桃花,一朵朵花瓣就像是死了的蝴蝶,毫无生气地坠落在她沾满鲜血的衣服上。
她的孩子,那个她怀胎十个月,拼死生下的孩子,那个她期盼了无数日日夜夜,承载着她所有爱和期盼的孩子,就这样,倏然之间就没有了!
前一秒她还能听到他的哭声,看到他的笑脸,他的眼泪是那样清亮,好像山间的白露,他的笑容是那样纯真,就像春光里的鸟儿在轻啼。
可是如今,他的哭声,他的笑声,他所带来的所有美好和希望,通通都覆灭了!彻底覆灭了!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残忍!
心痛到没有知觉,叶轻站在那里,整个人如冻结的冰霜般站在那里,忽然间,脚下一软,重重地跌倒下去,犹如跌入千刀万刃的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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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琛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赶到岐山上,老屋旁有大约一里的路是崎岖的石子路,汽车无法通行。
他强忍住药物遗留下来的阵阵眩晕,甩开车门飞奔着跑上去。
“不要——”
刚刚扒开前面浓密的灌木,他就听到一记声嘶力竭的惊呼。心在刹那间重重地跌落下去,欧阳琛霍然抬起头,恰巧看到周晋雅怀抱着一个婴儿从悬崖边飞跃而下!
而叶轻……
叶轻几乎是疯了一般地从背后扑过去,想要抱住周晋雅的身体,却到底扑了个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从世界中消失。
刹那间,仿佛有灼烈的热油轰隆一声浇淋在欧阳琛的心口,他不由得攥紧双拳,红着双眼狂奔到叶轻身边,她却已经晕死在血泊中。
他双手颤抖着,慢慢抚向叶轻的脸颊,她的脸那么冰冷,宁静,却又绝望!
倏然,似有千万根刺狠狠地穿透他的胸膛,欧阳琛一把抱起叶轻,把她惨白无色的脸紧紧摁进自己的身体里。
眼泪滚落的刹那,他冲着这个无情的世间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残忍!非要夺走他和姐姐的性命还不止,还要夺走他唯一的孩子,唯一能替他延续生命的孩子!
“欧阳琛,你能给叶轻带来什么?你能给她的就只有痛苦!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纠缠着她!”
记忆里那串声音又像魔咒般奔腾在胸臆之中,欧阳琛抬起猩红凸现的眼眸,怒火熠熠地睥睨着天空,是不是,是不是这是命运对他的惩罚,惩罚他的自私?惩罚他不该大逆不道地去伤害自己的亲生父母,惩罚他不该不顾一切地把叶轻困在自己的身边,惩罚他不该哄骗叶轻、去生下这么一个同样可能患病的孩子?
上天啊,如果真是这样,就请把这所有的惩罚都降落在他的身上吧,不要再伤害他的叶轻,不要再那么残忍!
“叶轻……”欧阳琛垂头,将前额紧紧地贴在叶轻紧锁的眉宇间,嗓音是从未有过地沙哑和脆弱,“叶轻,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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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的话:写这章的时候是半夜,风吹在身上,冷冷的。然后关掉电脑,睡觉,却辗转反侧,也许痛苦教会我们成长,死亡是另一种重生。哎,莫道已经没话说了,只想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