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王府书房里,太傅一脸肃穆,迎上陵慕轩沉冷的面容,郑重点了点头。
陵慕轩吸了口气,眼神一黯,声音幽幽,笑容有些干涩,“可是如我当初所想?”
太傅颔首,“王爷,当年洛丞相伏法之前,宫内确有密使去了静安侯府,我查出那密使携着一封密信。相府谋反的真相应该便在那密信之中,只是洛家倾颓后,洛家人只剩个独女,我派人去寻时,也是下落不明,当年静安候搜府,这信恐已被他给毁了。”
“洛昔燕,之前被我收留在王府别苑,后来对王妃图谋不轨,与我撕破脸皮,便离去了。”
三年前赵荃作为咏州刺史,领着禁军入东陵城,头一件事不是面圣,而是查抄洛家,想来便是这么个缘由。
“老师还查到了什么?”太傅此次亲入皇宫,必不止查到了这么点似是而非的消息。
“洛家的事,怕是陛下也牵扯到了里面。”太傅凝神,缓缓道:“咏州一直有陛下的探子,赵家又在咏州只手遮天,赵家之事我们知之甚少。所以这些年我曾派人入了其州县各军,查探数年才有些蛛丝马迹。”
“老师请言。”
“当年赵家军在东陵城外被北境铁骑坑杀天下皆知,可不知为何咏州的守军却在这十年间大多消失了。”见陵慕轩面有疑惑,太傅解释,“若不是老臣一直注意西北动向,怕是也难以察觉。这些年,东陵城三万守军,上至参将,下至军士,一年年被打乱遣送至边塞各城,融进各军之中,很多人都已查不出去向。如今的赵家军,是这些年重新招兵建立起来的。”
陵慕轩沉眼,他明白太傅话里的深意。一支军队的磨练绝非易事,将领和士兵历经战火生死与共,花数年之功才能铸就一支军队的军魂。
咏州是边塞重城,临近北境,如此重要的城池,一般绝不会轻易更换将守军,更何况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将士兵融进整个防守大军中,如今三万将士便如大海寻针,根本无迹可寻。这些年年年战火,谁知道还能活下多少。
“老师的意思是……陛下有意让赵荃招兵买马,欲向北境开战?可这事,有什么不好,在朝堂上讲出来,莫不是,有意引战?”
太傅点头。一时房中气氛有些凝重,八万东陵将士,八万条人命,即便是天下之主,怕也承担不起天下万民口诛笔伐。
“王爷,如今怕是只有被劫持走的薛方录知道些当年的隐情,虽说现在人人都在传薛贵妃的宫中秘闻,但背后来说,当年他先被静安候赏识,才一路举荐至陛下跟前的。”
陵慕轩眉头微皱,终于明白过来。礼部侍郎通敌案查到一半便被强行叫停,只因背后静安候犯下如此令人发指的重罪,到如今也只是草草结案,静安侯府仍在安在,他一直以为皇兄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对北境忍让多年,如今想来,大错特错。他这是在养精蓄锐,好把北境一举歼灭。可是东陵百姓何其无辜,这战火便又要重新燃起来了。
太傅说出此言,想必也是猜到了几分。
“我以为四国签订盟约后,皇兄就绝不会再想着当年之事。”陵慕轩缓缓摇头,问:“老师,去咏州的人还查到什么?”
太傅略一沉吟,道:“毕竟是八万铁骑,不可能只有静安侯掺和其中,他手下老将许知道一二,只是这些人散落各处,我近来得了几位老将的消息,怕是再过不久,此事会有进展。”
陵慕轩点头,朝太傅拱手道谢,“我居于东陵,不便查探此事,多谢老师这些年不辞辛苦,鼎力助我查出真相。”
太傅连连摆手,称不敢当,叹了声道:“王爷,臣乃皇子太傅,看着你二人长大成人,按理说不该论君王功过,只是先皇帝乃东陵开国定邦之勋,义薄云天,如今陛下因权要与你兄弟反目,老夫我实在不忍拂袖。但是王爷,你可曾想过……若你有一日查出了真相,朝野会如何?天下百姓会如何?这江山又会如何?”
这件事一旦真相大白,则会石破天惊,一朝动荡。
陵慕轩沉默良久,朝太傅看去,眼底的坚持一如当初。
“老师,我东陵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欠那些苦守边关的沙场将士一个交代。我不止是皇家的王爷,更是东陵的陵安王,将来无论此事如何,只要是以百姓安泰为初衷,我都会一力抗起所有后果。”
太傅轻叹一声,陵安王这份心胸和担当,便已不输当年的先帝了。
“夜深了,老师早些回府,待有了进展,只需知会我一声,我会亲入太傅府询问老师。”
“也好,王爷早些休息。”太傅起身朝外走,行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道:“王爷,我派人入咏州的时候,发现有人亦在查探当年相府之事,这件事……可要详查?”
这件事除了他们,在意的便就只有北境那位,皇家掩都掩不及,不可能派人查探,哪便只剩下……他会让陵慕轩定夺,也正是因为如此。
陵慕轩眼神微动,摇头,“此事放任即可,老师不必插手。”
太傅得了答复,点头,盖住斗篷,跟着临风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王府深处,静默无声,陵慕轩着一身玄色里衣,随意披了件藏青狐皮大裘,立在回廊上。
大风起,刺骨的凉意渗来。他低低咳嗽两声,胸口的箭伤疼得沁入骨子里。一片两片雪花从天降下,落在他手间,转瞬即化。
深秋已过,转眼便入冬了。
他突然想起今年夏末时,东陵长街上,苏酥一身月色白衣,站在烟雨斋高台上,笑得骄傲凛冽,灿然立于他身前。
原来,不知不觉,她来到他身边,陪着他快要过完这一年。
“王妃,王妃!”
苏酥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发呆,香菱接连唤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一转头,望见香菱极不自然的模样,挑了挑眉,“何事?”
香菱摩挲着衣角,期期艾艾望着苏酥,道,“王妃,那位酌影公子想见您。”
苏酥神色微顿,摆手,“不见。”
“哎呀苏酥。”香菱难得的对苏酥的吩咐没有完美执行,她拉了拉苏酥的挽袖,“你就见见他吧,都来了好几次了。”
自收留酌影在东苑后,他基本每日都会上门求见,但皆被苏酥拒之门外。于是他曲线救国,对着香菱又是百般讨好,还送了些东陵难得一见的小玩意,跟香菱有了些革命情谊,遂揽了篓子来替他说好话。
苏酥脸色不虞,香菱又端了杯温茶从廊上走来,她将茶放到石桌上,“苏酥,来者是客,酌影公子一直在自责,我听说在谷底你们过得可是十分艰辛呐。若是没有急事,想必他不会一日三趟的来寝殿守着,您见一见吧。”
苏酥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沉默半晌,终是拗不过,便挥挥手,“你啊,没一点防备心,他可是杀手,别跟他走太近,让他进来吧,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话音刚落,院外已有脚步声响起,苏酥抬眼望去,酌影着一身墨绿色衣袍,从院外走进来。香菱埋头躲在角落里装死,看都不敢看苏酥的表情。酌影倒是知情识趣,见苏酥有迁怒的迹象,便使了个眼色,让香菱轻手轻脚的从一旁遁走了。
酌影缓步走进院子,朝秋千靠着的人瞧去,苏酥脸色微白,没什么精神头,他知道苏酥为了救陵安王那是耗损了元气,如今仔细一瞧,心里暗惊,这怕是不止折了几分这么简单。这样一想,话到嘴边更是难以出口。
“苏酥。”他立在不远处,不敢靠近,眼神飘忽,喊了一声就不动了。
苏酥候了半晌就得了这么一句,心里头本就冒火,再瞧见酌影这么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一肚子火全发在他身上。